中央湾,生态圈的能量穹顶将一切都映衬在梦幻般的霞光之中,但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真正的霞光,而这里的人们,也只可能在监视频道中看到那种景象。这个圆形的会议室内,一切都极尽简略,没有一点多余的摆设,与会者也只有寥寥五人,他们正在召开的是一次“月球生存议会”的最高权限常规会议。
仲裁者点出一个端口,道:“本次会议将决定我们今后实验的方向,甚至可能从根本上决定我们这个社会的计划方针,因此十分重要。当然这不是终极会议,我们只需要明白现在的处境,大家讨论一下对目前形势的看法。情况大家已经清楚了,不过我还是想请监视者重申一遍,以统一大家对这个问题的认识。”
监视者一边调出数据,一边说道:“好吧,是这样的。已经有充分的数据证明,现在地面的常数异常与原来那次大灾变事故基本无关,而在最大程度上是由于E-7实验人种的量子粗粒化能力造成的。
仲裁者:“因此我们以为最成功的实验品已经成了我们最大的麻烦。”
监神者:“这种数据异常其实在实验早期就已经出现了,不过当时的理论太保守,一直以为还是当初那场灾难的延续。直到这次监视器升级之后才最终证实,这根本就是一个新的问题。相信我们在创造他们时是没有这种设计的,现在我只能请创造者来帮我解释这其中的原因。”
创造者:“这确实不在我们的设计之中,但却是可以理解的。我们的量子粗粒技术是由量子计算机与人的意识配合产生,那么理论上将两者合为一体当然也是完全可能的,因此我们也曾经试图给实验物种赋予类似的能力,只是遇到技术瓶颈而作罢了,想不到它们却自己进化了出来。”
观察者:“据我所知,做为观察者的自由意识如果不需借助外部设备,直接产生量子粗粒的话,就必然具有更高的耦合强度,所产生的粗粒效应也将比我们的系统要高效得多。”
监视者:“但是很明显,他们的个体能力还根本无法与我们的装置相比,他们的粗粒只能产生一两个本征态效果,而我们粗粒装置能够支撑二十多个生态圈。”
探索者:“但是我们光一个势阱阵列的大小就相当于他们的一个城镇,而他们几乎每一个个体都能制造粗粒效应,这效率确实比我们的技术高多了。而且现在在他们还根本不理解自己能力,只凭借与感觉与经验来利用这种能力,因此只能发挥很小的一部分效能。大家试想如果那种叫电鳗的生物能进化为智慧生命,并懂得电学原理的话,将会有怎么样的文明与科技?”
创造者:“我想如果我们的祖先是电鳗的话,那么所有人只要填饱肚子就能有充足的能源,那么就不会发生能源危机,我们的文明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仲裁者:“这么说,随着他们的文明发展与认识的提升,情况将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了?这个实验竟然进行了将近二十个世纪才发现其中的异常,这其中虽说有历史的原因,但不得不说我们的理论模型肯定也是有问题的吧?”
监视者:“最初的数据与理论基本是符合的,当时也以为一切异常只是那次事故的延续效应,预计几世纪之内残余效应就会平息,但之后异常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加剧了。其后由于历史原因,实验失去了监控,第二阶段开始后,才发现数据偏差,曾多次调整模型,直到我们的装置精度达到了常数极限,才发现情况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控制。直到最近几年来,异常扰动开始突飞猛进,我们才意识到问题的真正根源,升级了监视系统,这才发现真相。”
探索者:“那也就是说,排除数量增长的因素外,他们也开始理解自己的能力了。这里我有个疑问,难道历任创造者对实验路线与物种的功能参数没有一点掌控吗?”
创造者:“我们的实验路线让是后续的人种逐渐接近我们自身的形态。T-1与C-2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完全有剩余,但外形和智慧太不如意,因此对后续的实验人种进行了各种均衡,但其中能力比较平衡的W-3与D-5却不能生存,综合参数最优化的A-6也濒临灭绝,直到最后一批与我们自身参数最为接近的E-7成功生存并发展壮大后,我们以为实验已经接近成功,再加上一些历史原因,此后也一直没有创造其他的新人种,只将监视重点放到他们身上,可是历任监视者都没能发现到他们竟然是个祸患。”
监视者:“也是因为我们的探索领域进展太缓,监测器升级太慢,此前的精度一直太低,只能监测实验人种的生存状况,从来没有深入了解他们的个体能力,更别说探测他们的意识活动与干扰效应了。”
探索者:“我们的理论和技术发展相比于地球时代确实太慢了。技术上遇到常数瓶颈,理论上又受阻于意识壁垒,这双重困境完全限制了我们的科学发展。二十个世纪,在地球上是从蒙昧走向了科学巅锋,而在这里,却是原地踏步,除了技术有一些创新之外,基础理论几乎没有任何突破。但这种处境主要是因为我们的资源与人口都实在太少了,没有足够的思想载体来触发更完备的理论。”
仲裁者:“这么说问题又回到仲裁者头上了是吗?好了!现在不是在追究任何人或者任何职权的责任,毕竟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与在座的各位都无关。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如何解读这个实验结果,并且采取什么样的补救措施。”
创造者:“对我们的实验目的来说,这个结果很无疑是失败的,那么就不能再让这些威胁我们的实验品继续存在了,必须清理。”
观察者:“清理两千多万人?”
仲裁者:“两千万样本而已!要不然怎么办?坐着等他们自生自灭吗?那恐怕他们没有消失,我们就已经不存在了。而且不仅是这一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必须要清除所有具有这种能力的物种。”
监视者:“我看,能不能先对他们的活体样本进行全面的观察分析,彻底了解他们的能力与各项参数之后,再行清理,以免我们今后的实验重蹈覆辙。”
探索者:“但是我们很难把活体样本带到这里来,就算花这个大力气去做,我想也研究不出什么,因为以我们现有的理论与技术,还不足以解开这个层面的原理。”
创造者:“我想,他们既然拥有这种能力,就必然有相应的感官功能,只要对照原来的设计参数,至少能了解到他们的进化轨迹。”
仲裁者:“为了避免以后的实验重蹈覆辙,确实有知己知彼的必要。我们的祖先几十万年来都没有多少进化,不知道这样的新环境能令他们在短短的二十个世纪中进化到什么程度。可是,我们要往地面输送人种容易,要把地上的样本送上来可就难了。”
监视者:“这倒不必要,我们完全可以将设备发射到地面,用宗教途径来采集活体样本的数据。”
探索者:“这个方案倒是可行,也只有这样最节省资源了。只是这个设备的外形与原来的监测器一样,要做一些隐蔽与伪装处理。”
创造者:“这个倒不难,我们可以模仿传说生物,将设备加上生化外壳,做成兽形,以处决罪犯的名义,或通过献祭仪式对活体样本进行解剖分析,这样的设备不需要耗费多少资源,而且我们还可以给它加上三维打印功能,使之拥有制造一些简单工具的能力,以让那些忠实的信徒们方便办事。”
观察者:“活体解剖?可是这样是不是太违背人道主义了,不能用无损交流的方式吗?或者标本解剖?”
探索者:“当然不行,直接的交流很可能会让我们的威严扫地,而用无损的方法必然就要牺牲数据的精确度,而对于意识层面的研究,精度本来就是我们最欠缺的,因此还要对活体样本进行类似于极刑的刺激处理,以放大阀值。”
仲裁者:“现在不是考虑对实验人种人道主义的时候,既然是以罪犯做样本,也没什么太不人道的,他们自己本来就有各种酷刑。再说等到理论分析完毕后,迟早要对所有实验体进行清理,我们既然要做恶魔,又何必假惺惺地故施仁慈,这方面的计划方案也要开始准备了。”
监视者:“明白了,那采集分析样本就叫“忏悔计划”,而清理行动的代号就叫‘审判计划’吧!”
观察者:“难道真的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一次清理几千万生命对我们的道德底线冲击太大了,这将会我们的社会文明造成深远影响的。”
仲裁者:“我们现在面临的是生存的选择,你身为观察者,怎么能这么不理性呢?真不知道你的意识能级是怎么上来的。”
观察者:“谁说越理性意识能级就越高啊?据我所知,有时它对感性更敏感,道德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创造者:“说实话,我当初之所以没能通过观察者考核,就是搞不明白这意识能级究竟是什么原理。”
探索者:“您就别给自己撑面子了,我虽然也不能完全理解这个概念,但我知道,意识能级既然是与观察者效应的耦合强度成正比的参数,直接决定粗粒能量的输出效率,那么它必定是一种以主观意志影响客观世界的能力。”
仲裁者:“嘿,我还没宣布会议结束呢,你们就开始闲聊了。这些与会议主题有关吗?”
监视者:“当然有关!我可不认为这是闲聊,要是真如我们所说,实验人种的精神能力也应该与这个所谓的意识能级有关,而且他们的个体普遍在这方面超过了我们的观察者!”
观察者:“很有可能!不过按照我的理解,‘意识能级’这个概念还需要补充,因为意识壁垒的限制,我们从来没有了解到这个概念的本质,但我们可以从观察者效应最早的发现中找到这个概念。
探索者:“你是说人的观察决定量子状态的实验发现吗?”
观察者:“不是普通人,只有那些思想境界更高的人才能产生更明显的观察者效应。我说的境界包括一个人的感知能力和理解能力,前者与感性素质有关,对这个世界越敏感效应越强,后者与理性的关系比较密切,对事物本质理解得越透彻效应也越强,再具体我也不清楚了。”
仲裁者:“思想境界,你想说这个?难道真的要引入这种纯粹唯心的概念才能解释现有的现象吗?那我感觉这个宇宙越来越不真实了。”
创造者:“不仅仅只有您这么觉得,仲裁者先生。我真的希望我们现在是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而我们平常玩的那个游戏才是现实世界。”
这是一次全息会议记录,需要任意最高权限才能查阅。首席观察者关闭了终端的3D投影,长叹了一口气,这个会议记录的保存时间是二十年前,也是他刚就职首席观察者的时候。二十年的时间,其他人都已经轮换过了,只有他这个观察者无人替代,这个文明所有人的生活品质,都系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和危机感。虽然除了他之外,仲裁者和探索者都可以使量子粗粒能源系统运行起来,但效率将大打折扣,人们的生活水平只怕会急剧下滑。
如今的月球上,人们的生活还算不错,连艺术都有了复兴的趋势,但只有自己最能体会到,眼前的这一切根本就没有牢固的基础,如果自己后继无人,又或者以后的观察者有别的心思,这个文明很可有又将重新陷入困境。出路,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