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别再开玩笑
尽管当天晚上艾依琳和本乡遥川很认真地打扫过诊所，但封闭了一夜的空间在第二天开门时仍有一股暖暖的火锅味扑鼻而来。同事们都好奇地议论着到底是谁在诊所内吃火锅的时候，艾依琳闲闲地晃进了诊所。
“各位早啊。”她笑眯眯地打着招呼。
“依琳，你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广濑拉着艾依琳问道。
“咦？”艾依琳不明所以，视线不由自主转到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本乡遥川身上。
本乡遥川向她摇了摇头。她会意过来，忙说，“没有啊，没有。有火锅的味道吗？没有吧？”
本乡遥川闭上了眼，干脆转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哦——原来是你啊。”同事们都起哄道。
“什么啊？”艾依琳被本乡遥川的态度正搞得心情不爽，所以口气也自然好不到哪去。
“谁也没说是火锅的味道啊。你自己说的哦。快说，你和谁吃的？”广濑虽然这样说，目光却向本乡遥川办公室的方向望去。一时间，所有人都把视线转了过去。
艾依琳忙力辩，“其实，其实我有闻到火锅的味道，只是，只是不想说罢了。”
“哦——”所有人又是一副了然地神态。
“好久没有吃过本乡做的火锅了呢。”有人这样感概道。
“是呀是呀，下次还要去他家吃到半夜哦。”又有人附和道。
“什么什么？”艾依琳忙问道：“你们都吃过他做的火锅？你们还去过他家？”听到这，艾依琳感觉自己受伤了，昨晚他犹豫了那么半天都不肯让她去他家，他，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理会艾依琳失落的表情，大家各自散开了忙着自己的工作了。只有艾依琳站在原地，望着本乡遥川办公室的门发呆。她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在无病呻吟——她被伤害了！她被伤害了！
当艾依琳发现全诊所的人都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着她和本乡遥川站在一起的画面时，已经是两周之后了。工作的时候，两个人是主治和助手的关系，所以几乎每天都要挤在一个屋子里一段时间，艾依琳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望过来的芒刺感，这让她全身不舒服。
“喂，你有没有感觉到……”
“工作时间不要说闲话。”本乡遥川一边为一个小朋友补牙一边冷声道。
艾依琳讪讪地闭嘴，绕到他的身后做了个鬼脸。
“温柔叔叔，姐姐向你做鬼脸哦。”
日本的小朋友真可爱呢，竟然叫她姐姐。艾依琳陶醉之际忘了小孩子刚刚在打小报告。当她对上本乡遥川转过身时没有波动的眼时，才一本正经的继续手上的工作。
小朋友补好了牙，在轮到下一个病人进来之时，本乡遥川摘掉口罩叹了口气，“艾依琳小姐，你的生活真是美好，你怎么总是可以忽略一些不好的东西去关注那些好的东西，你是怎么做到的？”
艾依琳眨了眨大眼，不明所以外加一脸委屈地望着本乡遥川。
“你知道吗？现在全诊所都在传我们在谈恋爱。”本乡遥川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脸无耐。
她的无耐在艾依琳眼里看成了是厌恶，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她放下手里的弯盘回道：“哼，你怕影响你单身公害的名誉还是会影响你在某些小众花痴女心中的地位？”说完，她走到门口，“如果真的让你很困挠，这件事我会摆平的。”
她的身影消失在诊所大厅内。本乡遥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苦笑，怎么每次她都是很有道理的样子，怎么每次都是她自说自话还会让他心理堵得难受。这是怎么了？
本乡遥川站在HK门口，已经是下班时间，同事们都笑着向他道再见。按理说他应该笑着和每一个员工说“路上小心”的，可是出来透口气看到的情场真的让他连笑都勉强得要命。
一周了，连续一周了，那辆宝蓝色跑车都在下班时分准时出现在HK门口，而笑得像花一样的艾依琳飞奔出诊所，还不忘坐在车里向每一个后续走出的同事飞吻。她在炫耀吗？她不是在有个牵挂在日本吗？难道她说的摆平，就是这个意思？！
当艾依琳从他身边擦过时，本乡遥川一把拉住了艾依琳的手，“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嗯？”艾依琳看了看四周，同事们陆陆续续已经走散了，她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喂，你这个动作又会让人误会了。”
“所以你说解决误会就用这个方法？那个人是谁？”本乡遥川用下巴点了点跑车的方向。
跑车的主人已经按下车窗向这边望来。那是一个长相普通但气质绝对上流的男子，白晳的皮肤和偏瘦的脸庞配上一副无边眼镜，看上去是个城俯蛮深的商人。
“谁？”艾依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他啊……”
“小心让人家卖了都不知道。”本乡遥川的怒气来得没有道理，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他有权“监护”自己选中的优秀员工，并且看艾依琳神经大条的样子，估计对谁都不会设防。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艾依琳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了，本来脾气就冲动的她吼了出来。
车内的男子不明所以，他打开车门走下车，但仍站在原地望向他们，他好像很怕艾依琳，他的眼里写满了征求，是否他可以走过来。呵，本乡遥川在心底鄙夷的轻笑，男人在追求一个女人的时候，都是一副讨好的嘴脸。像他就不会，他会控制住女人，即使是像艾依琳这样凶悍的女人。
“让他走，我和你说。”本乡遥川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人家看笑话，他只得放低语气。
艾依琳用审视的眼睛盯着他将近一分钟，才甩开他的手走向男子。不知道她和他说了什么，男子只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本乡遥川一眼后，重新钻回车内发动车子飞速离开。
艾依琳走了回来，“说吧，什么事。”
本乡遥川拉着艾依琳回到诊所，只余两个人的空间让他突然变得哑然，他想和她说什么呢。去冲了咖啡，又关掉诊所内所有的灯，又跑去开了小吊灯，又去检查一下一些用电设备是否已经断电。本乡遥川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诊所内乱转。而艾依琳就捧着他泡的咖啡用一脸愤然的表情看着他。
“那个——”终于无事可做了，本乡遥川才说道：“我觉得他不适合你。”
“嗯？”艾依琳不解地望向本乡遥川。
“你这个人傻傻的，那个人看起来太精明了，你玩不过他的。如果和他在一起，你、你也许会受伤。”本乡遥川说这话时眼睛四处乱瞟，没有敢看艾依琳，他突然觉得自己这番话很没道理没有依据，她也许是会嫌自己管得太宽了点吧。
“哦——”艾依琳只是拖长了声音这样回答道。
“你，你不是想去日本找那个人吗？”她怎么会这么冷静啊，本乡遥川觉得自己的后襟都湿了。
“想啊，做梦都想呢。只是，不现实啊。”艾依琳说着，轻啜了口咖啡。
“我是觉得吧，其实现实这事吧，梦想这事吧……”本乡遥川靠在前台，故做沉稳地说：“其实，让他们误会也没什么，我想了一下，其实，我们俩可以试试。”
“噗——”艾依琳把一口咖啡喷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本乡遥川挫败地站直身子，拿来拖把拖地。有这么可怕吗？他反复思考着刚刚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你，你是开玩笑的吧？”艾依琳压下心底窜升出来的喜悦，她站起身跟在本乡遥川身后，想看看他眸里的认真。
“……”本乡遥川沉默以对。
“那个，火锅挺好吃的，听说他们都有去你家吃过火锅呢。”
本乡遥川仍然沉默，她，是在转移话题吗？
“要不，要不周末你来我家做给我吃吧？”
再度沉默。
“本乡遥川！”艾依琳终于发飙了，“我说话你听到了没？”
“好呀，周末去你家。”本乡遥川站直身子，垂下眸，他现在心里有些乱，刚刚那些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心态下说出的，他不是轻率的人，可是，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从那件事之后，对感情不能太散漫了，不能在没确定的情况下给任何人希望了。可是……
“好，好啊。”艾依琳失望了，他果然是开玩笑的吧，“你，是开玩笑的对吧？”艾依琳不死心地想要确认，“如果不是开玩笑，好吧，我考虑考虑你的提议，我先走啦，哈哈。”艾依琳飞快冲到了门口，回过身再次确认，“我只是说考虑考虑哦，所以，你不要想太多。”
看着那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远，本乡遥川杵着拖把站在原地发呆，他是不是又错了，多年前的回忆在脑海里闪过，那是一场悲剧。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天的那番对话，那辆宝蓝色的车也没有再出现在HK门口。同事们的谣言渐渐消失了，虽然艾依琳在发呆的时候还会想起那天的那句话，她宁可那是玩笑，可是，她心底的不甘又为了什么。
周五晚上艾依琳再次确认了本乡遥川周六会去家里坐客，下了班后她很认真很认真地把租借的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好像从她搬进来后这个屋子就没有这样清爽过。直到周六早上，艾依琳在这间屋子里每走一步都会小心翼翼。
周六本乡遥川要上班，下班后他打了个电话向艾依琳确认地址。途中遇上堵车，估计是在家里窝了一天的人们开始出来觅食了。看着车载时钟一分一秒地跳动，本乡遥川有些急躁，但他不想打电话给艾依琳，他想给她再多一点的时间准备她的宴请。
艾依琳在家里等来等去也不见他来，心焦的她不想打电话给本乡遥川，他也许还在忙，自己的一个电话也许会打扰到他的工作，又或者会让他以为她太在乎，她不想给任何人制造负担。于是，她坐在客厅里看着自己在曾经的医院内拍下的那个人的照片，侧影，背影，远距离地正面。心还是安静不下来，艾依琳把相册收好，确认到不会有任何人能翻到后，才拿起钥匙冲出家门。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艾依琳从自己家的楼下无意识地走到小区门口，心里乱七八糟地想法越来越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不会是突然失约了吧。要是失约还好，要是出了事……艾依琳的心突然一绞，感觉要喘不过气了，想起故意遗落在家里沙发上的手机，也许响了很多次了，也许某家医院正在急着寻找她去医院确认什么，总之，她的想法实在是悲观，想到觉得鼻酸了，她转过身飞快地向自己家的那幢楼跑去。
“笛，笛——”身后传来车笛声，艾依琳猛然转过身，本乡遥川的车子已经驶进小区。
“咦，你怎么下来了？”本乡遥川挂着温柔地笑从车内探出头。
那笑容，是艾依琳认识他以来最温暖的表情，艾依琳红了眼眶，恨自己的无用，鼻腔的酸涩怕是控制不住了。
“你怎么了？”本乡遥川从车内走下来，“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我下来买个东西，可是发现忘带钱包了。”
“这样就至于你哭？”本乡遥川简直想大笑了，“你也太像一滴水了。”
“有什么好笑的。”艾依琳白了本乡遥川一眼，他根本不能理解她的担心呵。想到他可能出现意外，她简直痛苦得像要死去一般。太可耻的念头了，明明告诉他自己心里想着另一个人，可是行动却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心念，他要是知道，一定会觉得她很不“忠贞”吧。看来，是自己把自己推入了一个死胡同，任自己困斗，却没有权利呼救。
“没什么，没什么。”本乡遥川忍住笑，说道：“我带钱包了，你要买什么，我陪你去。”
“好，那你去把车停好，我在这等你。”
本乡遥川开着车向车库驶去。艾依琳看着黑色的尼桑缓缓驶入车库才自嘲地笑了，那句老掉牙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一个谎言往往需要一百个谎言去圆呢。她要去买什么呢？她自己都不知道。
超市离小区并不远，艾依琳和本乡遥川慢慢散着步走过去。沿路遇到了一些熟识的面孔，那都是艾依琳楼上楼下的邻居，他们好奇地张望着本乡遥川，甚至曾经追求过她的楼下的那个男生看着本乡遥川看呆了。是呀，他的气质毕竟不同于中国人，那挺拔的身姿是日本上流社会男人的特色，两个人一直用日语交谈，本乡遥川浅笑的样子也吸引了不少女生的回眸。艾依琳觉得自己的虚荣心正在慢慢被满足，一直一个人独来独往，身为非本市人也没少受到本市人的排外，她都已经习惯了，但是，此刻他在她身边，就像一个灰姑娘身边终于站了一位王子一样忍人绯想，她怎么能不满足。
发现艾依琳有些神游，本乡遥川叹了口气问道：“你要去超市买什么你到现在也没告诉我。”
“哦。”艾依琳想了一下，问道：“你那天说会给我机会去日本，还算不算数。”
“当然，但前提是你必须不要太让我丢脸。”
艾依琳听了这话不禁腹诽，“知道啦，我会努力的！”“那么，你说教我做日本料理还算不算数。”
本乡遥川原本挂在唇角地浅笑消失了。在接到艾依琳的邀请时，他以为有些事是顺理成章了，虽然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情，但如果试一试的话他想他并不排斥。现在看来，果然还是自己想得太多。这样也好，他所担心的悲剧不会再上演，他们，也许可以成为继上下属关系后另一层更好的朋友关系。帮她达成夙愿，她一定会感激他一辈子吧，一定会在心里永远记住他的吧，虽然，他不一定需要她这样的铭记。
很坚涩的，本乡遥川说道：“嗯，当然。”
“好！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反正火锅的材料明天还可以吃，明天下了班我们一起回来吃，今天，教我做日本料理吧。”艾依琳脸上挂着开怀的笑容。
“好。”除了这句话，本乡遥川不知道还应该再回答什么。
有了那样的想法，只是因为寂寞吧，寂寞不一定需要情人来化解，也许用另一种方式，也可以补偿。
这一天，本乡遥川第一次教给一个女孩如何做日本料理，第一次，把自己家的祖传寿司做法告诉了一个未来可能不会再有牵扯的女孩。不知道如果她去了日本，如果她做了这样一道寿司给更多的人吃，他会不会，被很多很多人鄙视。
曾经也有个人拜托过他教她那道寿司的做法，只是——那一次他是怎样说出了拒绝的话，这一次，为什么他又如此心甘情愿，甚至不在乎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学习料理，为什么？
“这周来我家吧，我家里的料理食材更全一些，有很多是从日本寄过来的。”
因为本乡遥川的一句话，艾依琳一大早便坐着地铁换了公车从城市的这边奔向城市的那边，那边，有一个叫本乡遥川的男人在等着她。有了这样的想法，即使假日里宅惯了艾依琳也一点不觉得辛苦。
从地铁站出来，艾依琳本想去换公车的，可是那个站在出口处的男人怎么那么眼熟。返身折了回去，艾依琳重重地拍了男人一把。
“喂，你怎么在这？”
本乡遥川吃痛地抚着肩膀，“哇，好痛，你是不是女人啊？”
“这句话被你问对了，人家，人家是女孩啦。”艾依琳本想像平日里和朋友开玩笑一般发发小嗲，可是一抬头看到本乡遥川一脸错愕的表情，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喂，你干嘛那个表情？”
“没，只是觉得你这话很暧昧，呵呵。”本乡遥川肯定自己的表情傻透了。
“暧、暧你个头！”艾依琳脸上红晕未褪，说话都有些无力起来。
“不是，你突然这样说，我会觉得……”本乡遥川说道：“你不会是在暗示什么吧？”
“你想得可真多。”艾依琳翻了个白眼。
“啊，真是个好天气呢。”本乡遥川思维突然跳跃，伸长手臂，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咦？”艾依琳抬头看了看天空，晴日当空不错，但这样的天气天天有，不至于他在今天突发诗性吧。
“突然觉得，有休息的日子——这样过也不错呢。”本乡遥川转头看向艾依琳，连唇角的笑里都是她难得见到的温柔至极。
艾依琳想到同事们都说他是个工作狂，来到中国一年多，基本没怎么休息过，诊所里大事小事他都要操心，每天去得最早走得最晚。他说过他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他是寂寞的吧？所以，现在他很满足吧。
想到这，艾依琳也堆起了大大的笑脸，“嗯，真是个好天气呢。”她学他一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什么啊，感觉我们俩很像情侣呢。”本乡遥川摸了摸鼻子，带着笑垂下了眸。
艾依琳愣了一下，又为这暧昧不清的感觉所微恼，“你是开玩笑的吧？对吧？”一再确认得不到他的回答，她自顾地说道：“以后别乱开玩笑了，我会当真的。”
她最后那句话声音太小了，在靠近主干道的地铁口，人来人往，本乡遥川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但她那种失落的表情，是因为那个他吧？是因为这样的好天气，她想要的伴侣却远在他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