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们的故事
到了下班时间，艾依琳磨磨蹭蹭并未有离开的意思。她时不时地用眼角瞄向本乡遥川办公室的门，嘴里念念有辞。
“不是说今晚一起吃饭吗？怎么好像忘了似的。明明是他自己那么坚持的。哼，还摆了一天的脸色给人家看，这人脾气真古怪，有毛病……”
“咦，琳琳，你今天的这套秋衣真漂亮，哪里买的啊？平时都看你穿得那么休闲，今天竟然这么正式，是不是要去相亲啊？”前台的广濑本来已经走出了诊所，但当她看到艾依琳身上的套装后又折了回来。
“呃，不是，不是，正好商场打折，觉得还不错就买了，买了就、就自然穿上了……”艾依琳急急地解释着，“不是相亲，不是。”
“咦，有好的商场可以逛吗？那琳琳，你哪天带我去逛逛好不好？我一个人在中国很寂寞的，好不好嘛？”日本女孩的撒娇功夫非同一般，艾依琳连应付的表情都不敢摆，大眼里闪着绝对的真诚向广濑点头保证。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啦！”说完，广濑暧昧地向艾依琳眨了眨眼，笑着转身跑开了。
“好。嗯？”她说的是复数！艾依琳这才反应过来，猛然回过头，本乡遥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了。“啊，你吓了我一跳。”
“只有你神经大条不知道身后有人而已。”
“喂，你很毒舌哎。”
“谢谢你的夸奖。”本乡遥川说完，率先向通往地下车库的侧门走去。
“真不要FACE。”艾依琳翻着白眼。
“你是自己打车去还是跟我的车去？”本乡遥川站在侧门旁晃着手里的车钥匙。
“去哪？”艾依琳没有反应过来。
“白痴，吃饭！”说完，本乡遥川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是谁说他温柔体贴的，以后谁要是再被他感动那就是没事找抽自讨没趣自我虐待！艾依琳恨恨地想着，还是追着他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本乡遥川已经在S城有名的连锁日式餐厅订了位置，后来艾依琳才知道，位置是他拜托广濑定的，难怪人家用那种暧昧的眼神看着他们。
“真没有诚心，订位置还要别人帮忙。”艾依琳喝下一杯清酒后，嘟嚷道。
“只是简单的吃顿饭，需要搞得很隆重吗？”本乡遥川也啜了一口清酒，玩味地打量着艾依琳的一身行头。
“看看看，看什么看。都说了是打折货了，不过还是今年秋冬流行新款，所以要好好炫耀一下。”艾依琳脸上挂着可疑的红云解释道。
本乡遥川抿着唇浅笑，拿着酒杯在手里转来转去，他的视线透过瓷白的杯缘望向艾依琳，艾依琳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脖子，现在她有些怀疑他在挑逗她了，否则为什么笑得明明那么痞却让她的心乱了跳动的频率。
“为什么还是留了下来？”本乡遥川突然开口问道。
“那当初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工作，还有，为什么你有想过让我去日本？”
“先回答我的问题。”本乡遥川很坚持地说。
“没有什么原因啊。算是知遇之恩吧，陈老先生大概和我说了事情的经过，我觉得吧，这个时候把你抛下了，太不仁义了是吧？我们中国人就是有这样的美德，我不帮你谁帮你呢。”艾依琳把自己说得好伟大，不意外地捕到了本乡遥川唇角闪过的促狭。懒得和他去争辩那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她说道：“该你回答了。”
“我想原因陈老先生已经告诉你了。”
“没有别的原因？”艾依琳不信地再次问道。
“你希望会有什么原因。”
“没什么。”艾依琳扭过头，暗自在心理骂着自己。在想什么啊，怎么会突然这样问，真是丢人啊。
“那你为什么来中国呢？”艾依琳又问道。
“那你为什么想去日本呢？”本乡遥川也问道。
这个问题过后，两个人静静地望着彼此，他的黑眸渐渐加深了浓重的墨色，一抹说不出的伤感在眼底盘旋。而她的瞳孔仿佛浸着水色，这一刻平时那个有些张牙五爪毫不示弱的她突然变得那样娇弱。
“这是一个故事……”
“这是一个故事……”
两个人异口同声，语音未落，忘着彼此的眸有说不清的感情滑过，用喝酒掩住尴尬的沉默。
一瓶清酒接近尾声的时候，艾依琳放下了酒杯，她将手臂后置撑住微微后倾的身子，她明亮的大眼在屋内扫来扫去，她突然伸手抚了抚踏踏米，那样小心地样子，嘴角的笑也是恬静的。坐在她对面的本乡遥川望着此刻的艾依琳，心下生出很多美好的词汇想说给她听。但为了不破坏此画面的美感，他还是保持了沉默。
“不知道他在那边的家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踏踏米。冬天的时候会不会把这个东西收起来，因为他的身体不好，这个东西不会像中国的席子一样会凉到人吧？”艾依琳边说边扬起眼向本乡遥川求证。
本乡遥川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没有说实话哦。”艾依琳笑着又喝下了杯清酒。她身子伏在桌面上，学本乡遥川之前一样转动起酒杯，她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本乡遥川知道她醉了，但他没有想打断她的话，就让她回忆吧，虽然眼前这只小猫总是没规矩的伸出利爪抓伤他，但他也深知她也有寂寞的另一面。这也许就是——惺惺相惜吧？
“他呢，是我的初恋，嘿嘿，只是我一个人的单恋罢了。他是一个跳高运动员，虽然没有取过什么大的成绩，但也是一个非常被看好有潜力的种子哦。他和我同年，可是在四年前的一次预选赛上，他因为撑杆的着力点没有把握好，在凌空的瞬间又跌回一地面，高位截瘫，很惨吧？”艾依琳的手比花了起来，“他长得很帅哦，比你还要帅呢，虽然到目前我为止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最有味道的男人，但他真的比你更有一番个性。他的头发有这么长，每次凌空的时候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飘飘欲仙呢，可是，他再也不能飞了，他甚至连走都不行了，你知道吗？他是很骄傲的人，这样的结果让他怎么能接受。”
她落泪了，虽然说人在酒后落泪是比较常见的事，本乡遥川也不是第一次看她流泪，可是这一刻，他的心口没来由的就是一阵紧窒地涩痛。他很想问她，那真的是个优秀的跳高运动员吗？连着力点都把握不好。但他的教养不允许他这样的幽默，他只能默默递给她随身的手帕，继而再皱着眉头望着她。
“后来，他被送到医院复健，就是我以前工作的医院，虽然不是我所在的科室，但我可以经常下班过去看看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看也好。偶尔我会替同事推他到花园走走，他总是那样沉默，于是我就自己不停地讲话，其实我好想听到他和我说一句话。终于有一天，他问我日本是不是很美，他说他的前女友去了日本，因为他的身体她抛下了他，他那时的表情你是想象不到的，所以我一冲动就说出了我会照顾他我想照顾他这句话。结果，他自己摇着轮椅逃跑了。那一天我发誓再也不见他，再也不为他落泪，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后来，他出院了，他去了日本，临走前，他有来看我，他很感谢我那一段时间的陪伴和鼓励，他问我，如果他去日本了我会不会去看他，我从没有想过我可以出国，所以我沉默了。他离开后，我在医院的每个角落好像都能看到他的影子，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离开那家医院的原因并不只是我想出国，我……”艾依琳突然伏在桌面上放声痛哭起来。
本乡遥川默默地坐在她的对面，沉默的黑眸里闪过无数种表情，有同样的悲伤，有难解的抑郁，有说不出的失落，有——很明显的怜惜。直到艾依琳哭累了不再发出声音，本乡遥川才站起来把她抱了起来。
“打扮得这么隆重，害我都要误会了呢，真是难办。”他很勉强地扯了一下唇角。接下来的问题他最头疼了，今晚，艾依琳住在哪里？
9：05分，艾依琳以飞奔的速度冲进了HK，她冲向打卡机，嘴里还喊着，“给各位添麻烦了，不是有意迟到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于她的莽撞，HK里的同事早已见怪不怪了。
艾依琳打好卡，回身正好看到广濑盯着她的套装笑得一脸暧昧，艾依琳忙解释道：“不是的，这衣服只穿了一天，我就没有换洗下来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广濑看着急欲解释的艾依琳，放声大笑起来。
“唉——换好衣服准备上班吧，你已经迟到了。”本乡遥川的声音在她的身后没有温度地响起。
艾依琳看着他进入办公室后，才推门跟了进去。“昨晚谢谢你了，让你笑话了哈，那个，酒店的房钱我还给你吧，多少钱？”
“不用了。”本乡遥川的目光仍然放在手里的文件上，头都没抬一下。
“喂，我、昨晚没对你做什么吧？”艾依琳再次回想自己早上在酒店里起来的情形。
当宿醉的她睁开眼时，果然被陌生的环境吓了一跳，平日里小说中的情节立马跃入脑海，她忙向身旁看了又看，嗯，还好没人。然后拉开被子，衣服都在身上，她跳下床把床单一层层掀开，也没有可疑的血迹，确定自己安然后，艾依琳才注意到已经8：40分了，随便梳洗了一番她就打车直奔HK。
明明是什么也没发生啊，可是为什么他的表情像是她偷了他的腥。这人果然喜怒无常，早上起床的时候还在想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了，对方是他的话，那就……就算了吧，现在想想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不仅是无耻，简直是无趣。
“已经到上班时间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本乡遥川抬起头皱着眉说道。
“没，没什么。那个，昨天……”
“昨天你只是给我讲了一个非常感人的少女爱情故事而已，放心吧，我把你送到酒店后就回自己的家了。虽然说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但我还是比较挑剔的。”本乡遥川说完，又把视线移回到文件上。
这是人说的话吗？艾依琳真想开骂了。可是想到昨晚他那么温柔，本来是要和她谈工作的，结果因为自己醉酒什么都没有谈成。真是不好意思呢。“那个，要不，要不今晚我请你吃饭吧，一个是感谢你昨晚的照顾，还有就是我想，你可能有话没有和我说完，所以、所以，这顿我请吧。”
“出去工作吧！”本乡遥川没有给她正面回复，只是站起身拿起车钥匙向门口走来，“今天我要去送篱篱去机场，晚点等我电话。”
这个男人，真的是很讨厌很讨厌，谁说他温柔来着，谁说的？至少对她艾依琳来说，他完全视之无物！可恨！
这一天，本乡遥川都没有再出现。艾依琳一边工作一边瞄着手机，一边对病人软声细语一边在心里诅咒本乡遥川，送个人嘛，怎么送了一天，难道是撞上安全岛了！
下班时间艾依琳接到了本乡遥川的电话，他说他在地下车库等她，让她打好卡直接到车库找他。艾依琳一边磨蹭一边在心里快意地笑着，哼，就让你好好等等。这感觉像在和自己的男友呕气呢，虽然满腹都是绝不原谅这样的话，可是，还会有隐隐地甜蜜。“哎哟，艾依琳，你在想什么，那样喜怒无常的家伙给你做男友你会要吗？你这脾气不是他一天打你八遍就是你一天抽他十六遍，再说了，就算寂寞思念男人，不是也应该思念在日本的那个吗？跑题了，跑题了。”艾依琳在暗骂了自己一番后，才最后一个把卡便放入打卡机。
“要加班？”
要不是这个声音太过熟悉，艾依琳铁定会吓得惊叫。同事们都走光了，在她准备关灯锁门的时候悄无声音地多出另一个声音，拜托，她死人见多了也会怕的好不好。
“看你半天没有下来，我就来看看。”本乡遥川走到打卡机前，随意抽出一张卡面看了看。
“你练过轻功啊。”艾依琳抚着胸口抱怨着。
“我就说你神经大条。”
懒得理他。“今晚你想去哪吃？我告诉你哦，太贵的我可请不起，我一个月多少薪水你是最清楚的了。我要租房子，要养家的。”
本乡遥川白了艾依琳一眼，扭头看向窗外，“天开始凉了呢，要不去吃火锅吧？”
“火锅？火锅店的锅底多数不干净的。”
“那怎么办？难道自己做着吃？”本乡遥川终于扭过头看向艾依琳。
“嗯，我觉得可以。”艾依琳点了点头。
“不是吧？”本乡遥川意外地望着艾依琳，“我从来没有指望你会做饭。”
艾依琳根本不理他，拿起自己的包包，拖着他的大手在诊所内走了一圈，关掉所有的灯后她又拉他直奔地下车库，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放开牵着他的手，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丝毫扭怩，本乡遥川真想再说她神经大条，可是，想了想，为了不增加她的尴尬他只好选择沉默。看着两个人的手掌紧紧相扣，他的嘴角禁不住微微上扬。如果，他们不是工作上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如果，她在工作上能不再毛躁更加认真一些话，也许他再也不会摆出“长白山脸”给她看。
其实，他一直也自认为自己是个温柔的男人呢。
去超级市场买了火锅底料和食料，两个人站在超市门口又发起了呆。去哪吃呢，去他家？艾依琳看着皱着眉头望着车流发呆的本乡遥川，这个问题还是没有问出口。去自己家？那也不行！她昨晚没回家，平日里也没有空房开窗的习惯，不知道家里会不会突然出现异味。而且，前天晚上她好像没有打扫房间，一个人生活随性惯了，所以房间根本不会特别整齐。本来他就说她工作上不太认真有些毛躁，要是让他再看到生活中她也如此，以后更有话题要说了。
奇怪了，她那么在乎他的想法干什么。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终于本乡遥川提出自己出费用买电磁炉和锅子去诊所进餐。艾依琳觉得没什么不好，不就是把锅底放在水里不至于清水煮白菜而已嘛。两个人又乐颠颠地杀回超市，买好所需物品后回到了HK。
艾依琳还是第一次在九点以后回到HK呢。晚上的HK更加幽静，主干道上的车来往也减少了，开着小灯的偌大空间里还会有本乡遥川切菜时发出的回音。艾依琳一边和着汤水，一边瞄向本乡遥川，他背对着她，她感觉这画面很是温馨，像是——在两个人共同的家一般。
又跑题了，又跑题了。艾依琳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随口说道：“昨晚你的故事还没讲呢。”
本乡遥川洗菜的手顿了一下，慢悠悠地说道：“其实我没有什么故事。”
“骗人！不想说算了。昨晚明明眼神那么伤感。”艾依琳撇了撇唇，“那，你看看这个锅底可以了吗？”
本乡遥川走了过来，接过艾依琳手里的勺子尝了一口汤，“好像有些淡，你去把盐拿来，还有，调料你要吃什么的？我喜欢加一些芥茉。”
“还真有日本人的风格呢。”艾依琳把东西放在本乡遥川身边后又转到水池去洗菜。
这回轮到本乡遥川看向艾依琳的背影了。她那样用力地洗着菜，不知道是真怕菜不干净还是因为在生气。本乡遥川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汤勺。“其实，我真没有什么故事可讲。我出生在家族企业，一切的命数好像都已经定好了，所以就算不喜欢我也要读医科，习惯了也就好了。习惯真的是可怕的东西呢。只是，我还是想创造一些属于自己的成绩，不想让别人说我是家族的继承人才有今天的成就，不想被人说……如此而已。所以我来到中国了，只是这样……”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正在洗菜的艾依琳回过身，看到的就是本乡遥川低着头发呆的样子，他白日里一丝不苟的发丝已经自然垂在耳边，他皱着眉的样子更显冷寂，这是怎样的男人呢，越来越不懂他，也越来越想懂他。
艾依琳转过身继续洗菜，“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吧。独立的个体也没有什么不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的好朋友也去了日本，所以我想去日本的原因也是想陪陪她，她在日本很辛苦的读书和打工着，每次听到她说很辛苦，说她打工的上司如何为难她，我就很难过。也许那个人在那边不需要工作，但很多时候我还是会想他过得好不好。”
艾依琳用湿淋淋的手揉了揉眼角，本乡遥川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哭了或者只是因为有水花溅在了她的眼角，他默默注视着她，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复杂。她是个好女孩，她的性格也是单纯的，直率的，也许——是他喜欢的。
“好吧，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去日本，下一次，就算在家族人面前丢脸，我也会送你去的。”
“才不要！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会丢你的脸。是你没有把我教好而已。”艾依琳转过身，嘟着嘴说道。
“这回倒是怪到我的头上来了呢。那好吧，你现在好好学习吧，有什么我都会教你的，包括日本料理，想嫁到日本，不会做日本的饭菜可不行。”本乡遥川站起身，双臂环胸的样子颇有几分自负。
“人家他也是中国人！”艾依琳白了他一眼，“我是发现了，你什么时候也不会忘了工作，你想让我疯狂卖命就真说嘛，资本家。”
本乡遥川摸了摸鼻子掩住想笑的冲动，怎么每次她都能给他取出各种各样的外号呢？看来他的中文还是不精，否则也要给她取一个很有中国特色的外号才行。
“好吧，那就不说了，你的菜洗完了吗？总是慢手慢脚的。”本乡遥川摆开碗筷随口说道。
“还说不说，马上又说了。”艾依琳捧着用无菌弯盘盛放的菜走了过来。
“好，好，不说了，开动吧！”
艾依琳抿着笑乖乖入座，品尝着本乡遥川调好的火锅汤满足的谓叹。而她有些沉醉的表情在本乡遥川看来，是一种思念的代表。没想到，单是一道有日本特色的火锅汤就能让她引发无数的思念。有了这样的意识，他的心口堵得异常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