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难逃魔掌
烟宁寺住持禅房内,莫悲扬正在为昏迷的无念大师把脉。莫音飞双手抱胸,负气背身而立;李玉容、肖玉明和秦苏三人神色紧张的围在无念大师塌前照看。
莫悲扬收回把脉的手,对面前的三人摇了摇头,惋惜道:“五脏俱损,已非人力能救。”
三人对望几眼,都不禁感到遗憾。
“看来那位柳姑娘说的没错,‘鬼手六诛’本就不想杀我们,他和九品楼鬼面使者的目标只有无念大师。对我们下毒,不过是想教训教训多管闲事的人罢了。可恶!”
无知先生秦苏转移到了桌前,愤然敲了一下桌板,使一旁正在哭泣的小沙弥吓得不禁抱在了一起。
“那他们为什么要杀无念大师?”肖玉明知道自己向来都不会是最后公布答案的那一个人,于是也不去做多余的思考,谁让他身边尽是些宰相头脑的人物呢?直接问多方便啊。
“归云楼曾经彻查过无念大师出家前的身份,他曾经是江淮一带出了名的名医圣手,却很罕见是自而立之年才开始行医的,他三十五岁之前……”秦苏话说了一半突然止住了,他对莫悲扬指了指塌上的无念大师。
莫悲扬回身,见脸如死灰的无念大师双目圆睁,瞳仁放大,枯瘦的手伸到半空,嘴巴一张一合。莫悲扬见大师醒来,立刻凑过身去扶他,无念大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莫悲扬的手臂,瞳眸艰难的转向他,呼吸急促的吐出了两个音节后,便喷出一大口黑血,染上了莫悲扬的纯白衣衫……生与死,黑与白,一切都成往事烟尘,随风而去……
“无念大师本名叫做徐霖,三十五岁之前是毒王的首席大弟子。”
一代毒王使毒独步天下,身为他的首席大弟子,可想而知他曾经也用毒害死过多少条无辜的生命。尽管后来他竭力济世,却也始终抹不平前尘旧孽,最后只能选择遁入空门来寻求救赎。
“那他和‘鬼手六诛’是……”肖玉明有点不确定自己心中所想。
“师兄弟。”秦苏回答:“他是唯一一个在‘鬼手六诛’的毒手下偷生的毒王弟子。”
“所以说……如果他没死,那音飞身上的‘离合散’还是有机会解的?”既然能够躲过‘鬼手六诛’的毒,那么此人的解毒功力由此可见一斑。肖玉明老实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不等秦苏开口,李玉容一句话就彻底打破了他的如果。
“咦?不对。”秦苏突然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他踱步来到正在为无念大师整理遗容的莫悲扬身旁,问道:“悲扬,无念大师最后说了什么?”
“天……玉……蛭。”莫悲扬严肃的为无念大师擦拭脸孔,只用如梦呓般的声响回答秦苏的问题。
“田?雨制?鱼只?玉质?羽……瘀……?”肖玉明将那两个字放在口中反复念叨。
秦苏和李玉容选择完全忽略肖玉明形同耍宝的行径,两相对望一眼后,同时眼前一亮……
“玉蛭!”
“是天山玉蛭!”
两人不约而同将正确答案揭晓。
玉蛭,是一种生长在万丈天山之上极寒毒物。薄如雪,剔如冰,离开天山便难以活过一个时辰的罕见生物。
无念大师临终前为什么会说到‘天山玉蛭’呢?是示警还是示意?
众人一筹莫展。莫悲扬始终保持沉默与两个小沙弥一起为无念大师整理死者遗容;莫音飞从入房开始,浑身上下就笼罩着一层阴沉,一句话都没有发表过……住持房内的气氛片刻就降到了冰点。
当夜,烟宁寺的超度诵经声沿着山峰回转直上。
莫悲扬自住持房走出后,让一个小和尚给柳随风带了句话,让她二更赴约之前务必见他一面,然后,他便一个人走进了另一间客房,在里面待了足足一个时辰都没有出来。
柳随风虽然觉得奇怪,但一想今晚可能是她活着时最后一次能够见到莫悲扬的机会了,心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有点疼,有点酸,有点不舍……于是她答应了……从她答应开始,她便坐在平坛外的台阶上等待起来……等待中,她清楚的释放自己的感觉,这是等待的感觉吗?她从来都没有感受过。不算太坏,她愿意把这种感觉列入她死前必须回忆的瞬间之一。
正胡思乱想之际,身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柳随风立刻站起来,笑容满面的转身,她希望最后一次见面让他记得她的笑脸。
她今晚的笑容是她所有笑容中最真挚的一次,但遗憾的是——来人不是莫悲扬。
莫音飞面无表情盯着柳随风渐渐冷下的清丽容颜,只见他嘴唇紧抿,神色冷峻。
“莫悲扬呢?”柳随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莫音飞淡然回答道:“在他房里。”冷冷声调在漆黑的夜中更显寂寞。
“你把他怎么了?”柳随风立刻想到了莫悲扬的处境。
莫音飞挑了挑浓黑的剑眉,将阴雾缭绕的双眸微微敛下,清冷声音才响起道:“他是我叔叔,我不会杀他。”
像是宣布了底线一般,莫音飞的态度使柳随风愈觉不安,她在今夜的莫音飞身上看到了丝丝魔魅,那是愤怒、嫉妒、嘲笑、悲伤的结合体,很复杂难懂,更加难以猜测。
“你想怎么样?”柳随风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以对。
莫音飞突然掉转目光直视柳随风,然后,右手从背后伸出,手上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对柳随风凭空扬了扬。
“这是他在房里写了一个时辰,准备交给你的。”莫音飞话语中的‘他’自然是指莫悲扬了。“是千音谱。”说完莫音飞又在后面加上一句。
柳随风蹙眉,她似乎有些能够理解莫音飞今夜的不同所为何事了。只见莫音飞眼色一冷,气劲由指尖发出,仅一眨眼的瞬间,原先四角健全的白纸已经化作千片,随着燥热的夜风飘向了无尽的黑暗。
莫音飞手向空中一挥,柳随风只觉得眼前一晃,反射性的伸手接住了突然抛向她的东西。
是一块象棋大小,透明琥珀色吊坠,吊坠中心是一只张翅翱翔的凤凰——柳随风惊诧的看着手中这个吊坠,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凤翔堂的堂徽。早在八年前就已经不见踪迹了,怎么会在莫音飞的手中出现?
“这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现在还给你,息若离!”
“……”
柳随风真不知道是该惊讶‘他’一直带在身上,还是该惊讶莫音飞看穿了她的身份呢。
将手中的精致吊坠捏紧了,柳随风仅片刻便恢复了冷静。虽然相处不多,但也知道莫音飞并不是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友善大度。
“为什么在他身上?”
她记得莫悲扬说过,他曾经潜入过千华门将近一个月,而凤翔堂的堂徽她向来都是随身携带,就连睡觉都没有摘下来过,她能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和莫悲扬打过照面,那堂徽又怎么会到他那里呢?
“八年前,他从千华门回来后便一直带着,说那是息若离给他的定情信物。”莫音飞冷声说。
定情……??柳随风蹙眉,舔了舔微干的嘴唇……呃,她能够告他诽谤吗?而且还是时过八年。
“他听到王家抓了息若离之后,便马不停蹄赶到了洛阳,谁知道,一切都只是你设的圈套,他明知是圈套却还是配合你演戏,把武林正道耍弄于股掌之上,他对你的情不可谓不真。”莫音飞好像已经将一开始的愤怒缓过来了,只见他双手抱胸对着柳随风娓娓道来。
“……”
“怎么不说话?”
……要她说什么?多谢抬爱?
“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二更还有个约会,莫庄主你看是要杀人还是放人,给句痛快话吧。”拖泥带水的话只会浪费时间。
莫音飞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似的,但听了柳随风的话,又把要说的话给憋回去了,他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只见他踱步到了平坛边缘处,手扶栏杆,深吸了一口山上特有的清新空气,一抹很不善良的微笑挂上了嘴角,放眼望向无边的山下……
刚想转身让柳随风自行解决时,一抹淡色的孤影便已从他身旁冲出跳下。柳随风的脸在银色月光下更显苍白,她不断坠落的身子仿佛镀了一层银光似的,衣衫飘摆,黑发散于风中,迷上了她的眼……决绝凄厉。
莫音飞虽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听话自己跳下山去,不对,他的话还没说她便会意,并加以执行了,这种行为不知道能否称作为‘善解人意’?
息若离到底还是聪明人,知道如果他动手了,她必死无疑。但如果是她自行了断,便还有生还的机会。
其实,他在来这里的路上的的确确是想将她杀了,一了百了。可当他到来后,息若离转身时,脸上那抹真挚的笑容竟然生生的让他改变了主意,不用他动手也好,只要她离开莫悲扬,不要再妨碍到他,其它的他也不想深究了,毕竟深究的结果,只会是整个江湖的人被息若离耍了一次的事情公诸于众罢了。
莫音飞最后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寺里走去。脑中想象着当他告诉莫悲扬‘息若离被他杀了’的时候他的表情,一想到这里,莫音飞只觉得憋郁胸口多年的气好像散去了一点……哼,他莫音飞也不是什么豁达大度的君子,可别怪他‘报复’手段无情。
烟宁寺平坛又再次恢复了宁静,天地间的所有事物都被银色的月光笼罩着。匾额、门柱、香炉、祭天鼓、台阶……还有扶手……扶手上一道银光忽闪而逝,留下了两道深刻的石痕……
柳随风小心翼翼的将‘极弦丝’收入怀中。要不是她灵机一动想起用这个方法险中保命的话,估计现在已经在和爹娘骨肉相认了呢。
好在云岭峰不高,她够轻,‘极弦丝’够结实……想想都惊魂未定。柳随风真就弄不懂,为什么待人温和如水的莫悲扬会有这么一个咄咄逼人、心狠手辣的侄子呢?难怪他哥哥莫悲秋会把庄主的位子传给莫音飞了。
心里一路嘀嘀咕咕,柳随风很快便到了松翠林,由于还未到与风宁伯约定的时间,她便随地找了块突石坐上去,屁股还没焐热,便觉得背后飘过一阵阴风,冷得她汗毛直竖。
当下她闭眼叹了口气,告诉自己战斗开始了。
“你来早了。”她的这句话言下之意就是她可没有迟到。
‘鬼手六诛’风宁伯没有作声,拒绝回答柳随风的无聊问题。
柳随风转过身子,她也缄默不语,嘴角含笑默默打量着黑色衣衫有些****的风宁伯。
看样子他是等了很久了,连衣服都被露水沾湿了。看来今晚的买卖有戏啊。
风宁伯被她盯得不自在,阴魅苍老的声音终于开口:“你说的东西呢?”
“我要的东西呢?”柳随风也不示弱。
风宁伯眼珠一转,侧目思索了片刻后,缓缓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膝盖骨大小的叶状金属块,上面入目均是难以解说的奇文怪字。他将那块金属放在手掌,摊开在柳随风眼前,然后又伸出另外一只手,示意柳随风也将他要的东西拿出来。
柳随风的目光在看到那金属块的时候开始便不曾离开,她在随身布袋中翻找了一圈,拿出了一个方形的锦盒,随手便扔给了风宁伯。
风宁伯看着锦盒飞来,惊得手都抖了抖,赶忙将手中的金属块扔给了柳随风,自己便抬手在锦盒的着陆处接着。
柳随风拿到那个奇怪的金属块后,立刻左右翻看鉴定一番,确定风宁伯没有耍花样后,才把它收入随身的布袋一角,抬眼便看到风宁伯神情肃穆,目光尊敬的缓缓打开了那个锦盒。
一小截微微泛蓝的尾指骨正静静的躺在锦盒内,风宁伯审视了良久,才敢伸出一根食指稍稍碰了一下。柳随风清楚的看到眼前这个人称十恶不赦、冷血无情的老头子对着心爱女子的一截尾指骨动情的样子,不免心中有些同情。
他再恶,恶不过佳人一怒。
他再痴,痴不过礼教束缚。
风宁伯和秦瑶仙虽然爱得炙烈,却不够轰轰烈烈。因为他们都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以致于一个等待半生,另一个含恨而终。风宁伯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因为他根本没有料到秦瑶仙会放弃解药,选择以死来结束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所以可想而知,当他听到王家当家主母仙逝的消息时,该有多么震惊。接下来,秦瑶仙很快便被葬入王家祖陵,祖陵内外杀机四伏,凭是‘鬼手六诛’也难入其内。
但就此不明不白与心爱之人断了联系,风宁伯心中的遗憾自是无以言喻。
柳随风识趣的打算离开这里,留那人老心不老的老头子好好跟他的‘老情人’叙旧,但脚下才跨出一步,便又听到那鬼魅苍老的声音道:“你是天兵堡的后人?”
柳随风停住脚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想听听那老头接下来的话。
“看来是了。”风宁伯自己判定了答案。“天兵堡堡主江峰的夫人好像是姓柳吧?怪不得你可以毫发无伤进入王家祖陵。”
松翠林中风行穿梭,树叶沙沙作响。
柳随风对风宁伯的话不置可否,脚下继续迈步,只听身后苍老的声音又响起了:“你不要‘噬魂蛊’的解药了?”
柳随风立刻转身,直直对上了风宁伯阴险的目光,顿时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
“你给我王家祖陵的建造图纸,老夫便救你一命,并把‘噬魂蛊’的解药双手奉上,如何?”
哈,果不其然。他不仅奉上解药,还要救她一命?
柳随风听出了风宁伯话中的含义,嘴角弯起了一抹意思不明的笑,她坦荡的直视风宁伯片刻,摇头说道:“不要。”
果决的说完,柳随风便再无奢望,速速转身离去了。
正如那老头所说,她的确是十年前被朝廷以谋逆罪论诛的天兵堡后人,王家祖陵就是她父亲江峰设计建造的,她现在若是将父亲设计来保护王家祖陵的机关暗箭告知旁人,公诸于世的话,那不就等于当众抽父亲耳刮子吗?这种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