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花日绯)
楔子
千华门位处云南‘浴魂岛’,是控制整个苗疆地域的第一大门派,以蛊毒狠辣著称。
尤以现任门主华千枫最为阴毒。
华千枫研制出一种名为‘噬魂蛊’的毒术,信众入门之时,均要往体内植入此蛊,以示诚心,从此之后,未得门主允许他们便终身不得离开浴魂岛,且终生不得判派,否则就算你逃至天涯海角,也会被体内的‘噬魂蛊’残杀于千里之外。
但……一人除外。
这一人明明身中‘噬魂蛊’,却可以在‘浴魂岛’以外的地方来去自如;
明明身在众人眼前,却可以同时分身出现在千华门禁地中盗取圣物‘紫背龙牙’;
明明已经被擒于机关重重的金沙笼中,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打开笼门,内里却空无一人……千华门圣物——紫背龙牙,也随之消失……
她是华千枫最得意的弟子,是千华门中地位仅次于门主的凤翔堂堂主——息若离。
她是天资过人的弟子——华千枫五个弟子中,唯一在二八年华,以惊世身手一举夺得堂主宝座,入主凤翔堂之人。
她更是玩权弄术的阴谋家——蛰伏于千华门中多年后,竟然孤身一人,节节攻陷了二百五十八个‘浴魂卫士’,将铜墙铁壁般守护着的千华门圣物‘紫背龙牙’盗走。
‘息若离’三个字在江湖中,就是一个传奇。
但传奇终究只是传奇。
话说盗取千华门至宝的息若离在下山后,遇到了一位青衣公子,两人个性相合,言语合拍,就连对待各种大小事情上的态度也有着罕见的一致性。息若离确实有着世间罕见的聪颖,但是在爱情面前却仍如婴孩般稚嫩,不久便与青衣公子坠入爱河,两相缠绵让息若离很快沉醉其中。
一切都如梦般美好的发展着。
可是好景不长,正当息若离全心全意对着青衣公子掏心掏肺时,一碗突如其来的失魂茶夺去了她所有的精力。再次醒来时,息若离便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息若离了。她武功尽失,身陷囹圄。青衣公子此时才露出了本来面目……息若离悔亦晚矣……
第一章 齐聚洛阳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明天会怎样,谁都无法预知,无法逆转。既然如此,何不有酒醉今朝,无酒明日愁呢?
五月的洛阳城处处透着初夏时分的融融氛围。
柳随风迎风而立,深吸一口带着暖阳的气息,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眉眼如画,身姿高挑,面色有些大病初愈时分的苍白,好在顾盼间流露出的灵动神采如点睛之笔般将她整张面容干净衬托出来。
柳随风手持玉骨扇,身着质料上等的纯色窄袖简便女装,如丝黑发只用单单一根白色发带系住,一派悠闲在在。
“和风送暖,柳絮飘香,洛阳真是个好地方啊。”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温不润,透着浓浓的鼻音,就像是平常人得了风寒后,喉咙发不了特别清亮的声音一般。
柳随风面带微笑,领着紧紧跟随身后的神风,走进了洛阳城内首屈一指的望江楼。
神风是个俊美的男孩,皮肤非常白皙,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挺直硬朗,正气凛然,只是一双眉目生得过分冷峻,与人对视时,使人不免感到些许冰寒。
这两人一走入,便引来了厅内寥寥数人的侧目。
望江楼,楼如其名,临江而建,南北面各开八门,气派非凡。
南门面朝人流如织的街道,恭迎陆上行人;北门面向广阔无垠的花江,敬待水路游客;如此别具一格迎客,望江楼自然是财源广进,名传八方了。
见客上门,小伙计立刻笑脸迎上。
“客官,里边请!”
柳随风嫣然一笑,看呆了一旁的小伙计。
随意要了壶茶水和几盘点心后,她径自走向位于窗边的桌子坐下。然后,便将慵懒的目光投向了波光粼粼的江面,盯着江面上一、两艘不远处的画舫,嘴角含笑却让人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神风默默的坐下,然后眼观鼻,鼻观心,最后干脆闭上眼睛,定定打坐。
巳时才刚过,还未到吃饭时间,望江楼没有成批的客人,相对安静。
柳随风淡然地看着江面,良久……良久……然后,闭上了眼睛……
跑堂伙计再次前来加茶的时候,发现桌上茶点丝毫未动,心下感到十分纳闷。
茶不喝,点心不吃,闲话不唠……敢情这两位是来望江楼打盹儿的吗?
城外五里宽阔官道上,十几匹赤色骏马,前后疾奔,马蹄踏过,一路尘土飞扬。
正午的日头耀眼,灼热。
在官道的另外一头,三个青年直坐马背,被正午的烈阳烤得满头大汗,他们腰悬长剑,一色的青衣打扮,手中紧捏缰绳,不住向前方探望,眉宇间显得有些焦急。
当十几匹骏马奔腾而来时,三人目光一动,纷纷策马迎上。
“吁——”
为首的一个魁梧汉子手下一紧,将烈马喝停,见到那等待已久的三人后,抱拳作礼,神色颇为严肃。
“……其他各门派都到了吗?”
“禀陆掌门,天凌帮和五凤阁前两日便已赶到,蛟龙谷谷主与七大派掌门也于今日抵达,请陆掌门速随我去,家主已恭候多时。”
“请——”
语毕,青衣三人立刻掉转马头,策马扬鞭。
陆茗带领身后十二名弟子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十几匹骏马便裹身于扬起的风尘中渐渐远去。
“你住口!”
中气如虹的一声大喝,拉回了意识缥散,快与桌面做亲密接触的柳随风。
她微微张开双眸,只见神风早已绷直身体警戒起来。
果然有神风在侧,连睡觉都可以十分安心啊。
深吸一口气后,柳随风拿起桌上早已冷却的茶壶,为自己和神风一人斟上一杯,然后将杯子握在手心,方才抬眼开始扫视已经比较热闹的四周。
望江楼的大厅中,一个身着酱紫色锦袍的少年公子拍案而起,神情乖张,一张平凡中略带骄傲的脸涨得通红,胸口上下起伏,明显气得不轻。
柳随风将茶杯举至唇边,却不喝,只是闻着那浓浓的茶香,便扬起了嘴角。
她似乎很爱笑,也很爱看热闹。一双温和无害的眸子,轻转至门边的那一桌四男一女身上。
看他们打扮,应该是某些江湖武林世家的后起之秀,因为五月初五的江湖大聚会而凑在一起出门游玩的吧。
“王冲,你别信口雌黄,我不过就说一句公道话,你,你竟然诬蔑我与那女魔头有私情?”
那紫袍少年气急,也不顾脸面,扯破喉咙喊叫起来。
与他邻座的另一个黄衣少女轻扯了下他的衣袖,再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我可没有信口雌黄,是你说觉得那人人皆可诛杀的女魔头武功尽失,还被人穿了琵琶骨很是可怜,不是吗?”
“我……”
紫袍少年被一句话噎住了,有些气馁的坐下,但一口恶气围绕心头,挥散不去,喘息间,拿起桌上的地白瓷酒杯,便猛灌了一口烈酒。
“冲哥哥,你别误会。我哥哥只是耿直了些,见不得人可怜才会那么说的。你听过就算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见场面僵持,黄衣少女甜美一笑,为哥哥说了几句打圆场的话,那对坐的王少侠还是一脸悻悻的阴阳怪气道:
“哼,他耿直到连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都要去同情一番了,神行堡少堡主真是侠骨柔肠,大家风范啊。”
紫衣少年张口,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再与他多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唉呀,好了好了。咱们兄弟几个,平日里天南地北,一年都聚不到一次,既然聚到一起了,就不要为一些小事伤了和气。”一桌人里,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大、最为老成的青年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此次能够擒住女魔头,你们天府王家居功至首,王贤弟今后还要多多照应才是,来,愚兄在此敬你一杯。”
“哪里哪里,焦大哥客气了,请。”
那青年一番话在情在理,又将地头蛇天府王家捧上了天,王冲听得舒坦,自然气消,举杯豪饮。
几个少年人口中的‘女魔头’是千华门的叛徒息若离。
江湖传言——息若离偷了千华门至宝,叛门而出,却惨遇薄幸男儿,被人下毒后废去武功的同时,又落入了名门正派之手……
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倒霉到……连琵琶骨也被穿了吗?
柳随风小口吃着点心,见再无八卦可听,目光又继续回到江面上,蓦地,她看到一艘通体黑漆的大船,自江面迎风破水而来,只见她眸光微动,嘴角的弧度加深。
把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放下后,便潇洒起身,神风也不多问,直接招来伙计结账。
柳随风双手背于身后,玉骨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自己的后背处,一派闲适经过少侠们的桌侧,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们一圈,对上骄态横溢的王冲,两人目光交错,柳随风也不觉诧异,干脆微笑致礼,反倒是王冲好似从未见过这么苍白,却又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睿灵雅致的姑娘般,不知缘由便顷刻红透了脸,引来满桌的侧目。
“可以走了。”
神风一如形象般冷酷的声音自柳随风背后响起,两人便一前一后,款款离去。
“驾,驾!让开,前面的人都让开!”
几匹快马在街道上狂奔而过,引来路上行人的指戳谩骂。
柳随风微笑着退至道路旁,这种策马疾奔市集的情景,这几日在洛阳城中可算不上什么新鲜了,自从王家放出擒住‘女魔头’息若离的消息后,洛阳城摇身一变,竟成了武林中的观光胜地,日趋热闹起来了。
天府王家在武林中的地位说高不高,但是说低也不低。现任当家王鹤尘的武功虽仅属中上,可是祖辈福荫却够高,王家的祖先曾经跟随左烈将军东征西讨,练出一身能够开山劈石的过硬外家功夫,卸甲归田后,建了天府园,侠者侠心,忠肝义胆,故直至今日,天府王家依旧能够在江湖中保有一席之地。
武功平平的王鹤尘阴错阳差,在擒到千华门叛徒息若离的当日,便迫不及待将此消息散布出去,并力邀众多天下成名的英雄五月初五,齐聚天府,共惩奸邪。
此举原因并不难猜测。
其一:女魔头背景复杂,与苗疆第一大派千华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被他王家擒到,纵然息若离是叛门之人,但万中有一,千华门前来滋事,要夺回息若离也未可知,他王家有几斤几两重,到时候若真要动起手来,别说是霸住那烫手山芋了,不反过来被千华门灭了、并了,就算是祖上保佑了。
其二:王鹤尘自然是想借此回事,让渐渐没落的王家在江湖中好好露一回脸,看能不能再次拼回点老祖宗时的风光。
柳随风闲步缓摇,带着神风走近了一座人声鼎沸的大园子。
园子门前有两座石狮子,怒目圆睁,威严摄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领四五个家丁立于门前,对络绎不绝的上门客人作揖问好,一口一个‘大侠’‘掌门’,张口闭口‘久仰’‘幸会’。
江湖草莽,武林中人像赶集似的,在端午前夕,不约而同来到了洛阳王家——共惩奸邪——
“帖子呢?”
厚重鼻音突然开口。
柳随风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停下脚步,提醒神风将请帖拿出。
接过后,她状似漫不经心般再次打开请帖,垂目扫视一番,嘴角呈现完美弧度,‘啪’一声,又快速合上请帖,递还神风,然后举步向后一退,与神风并肩。
她亲热地对神风甜笑,浓浓鼻音再次开口:
“我们走吧,风哥哥。”
这一声软腻腻,甜蜜蜜的唤,饶是冷眉冷眼冷心肠的神风也经受不住,只见他剑眉微蹙,嘴角微动。
但他聪明没有将所想表达出来,神风很配合的率先迈开沉稳大步。
“请问两位是哪派的英雄?”
天府园外迎客的管家委婉问道。
神风习惯性的遇事询问身旁的女子,可这次他刚把头转过,便对上一双清澈无邪的瞳眸……柳随风笑得很天真,很……呃,崇拜。
神风无奈,冷然于怀中掏出那张金边请帖递给了迎客的人。
那仆人好生希奇的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此二人都很年轻、很白,男的冷得拒人于千里,如冬日里的冰棱般;而女的一袭素衣,美得清丽出尘,就像冬日里的冰棱四周冒出的寒烟……缥缈绝俗……
“……无垢门……”迎客的管家将请帖中的受邀方轻念出声……武林中有这个门派吗?
“神州无垢门取意佛门无生无死,无垢无净的自在意识。门主柳玉昆是我的爹爹,风哥哥是我爹爹的徒弟,此次是代他老人家前来参加这百年一遇的武林盛会,果真是大开眼界。”
柳随风带有崇拜色彩的浓浓鼻音软软有意无意的飘过人们耳旁,让人很难生疑。更何况,这白金相交的请帖确是他们天府园发出的……
“原来是柳门主的千金与高徒,真是怠慢了,请入内用杯茶水,稍事歇息。”
迎客的管家爽快合上请帖,口出千篇一律的迎客词。
柳随风微微颔首,便与神风并肩走入天府园。
经过百年传承的天府园规模很大,足足有一般宅院的四五倍大小。
不过,今天的天府园也很挤,因为足足比平日里多出了近百倍的人。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呃,久仰!”
面对进门后的第八次莫名其妙的寒暄,神风百年不变的冰块脸显得更加的僵硬。
柳随风暗暗跟在他身后,觉得新鲜好笑。
不过随口报上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名字,对方就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久仰大名’,虚伪之极。
由于事不关己,柳随风乐得闲暇,四处游逛。
她一个人,负手走入门厅,拐过花团满缀的院子,穿过湖心亭,来到了整座天府园的中心地带,那院落四周聚集了很多江湖志士,三三两两扎堆商谈着什么。
睿灵的双眸扫过一眼后,便确定了心中所想。当下背手向前,走入了院门。
与院外的放松的犹如参加喜筵般的气氛不同。此院落内格局精美,可在每个关键位置,竟然都有守卫把手,个个神色严谨,如临大敌。
院外人群满集,院内却只有守卫。
难道这里禁止进入?
不像啊?柳随风故意放慢脚步,每向前一步,都会停下观望那些守卫的态度。虽然被近百双眼睛盯着很不自在,但是他们又不出声阻止,按照道理说,如果是禁止入内的院落的话,应该里外都有守卫才是,既然门外无人把守,那可不就是请客进门的潜台词吗?
于是,当人们响应潜台词进入以后,又意外发现内里的乾坤独设,守卫们虽然不发声阻止,却很尽职的观察着每一个入内的人,同时被近百双灼灼目光注视,十个有九个人会当场‘游性’全无,进而退出院落。
不让进,显得王家小家子气,让进,又怕多生事端。呵呵,王鹤尘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
但是,柳随风却不甘心自动离开这里。
她不出去,倒要看看惹得江湖掀起千重浪的‘话题人物’是个什么样子。
顶着防备的目光,柳随风微笑着,走入了圆形拱石门,只见园子潮湿的泥土被翻得到处都是,原本盛放鲜艳的花草全都被连根刨起,敷衍扫到了园子的一角,几片嫩嫩的绿叶在风中萧条飘翻……
这一切就是为了要放下那个布满倒勾刺的黑色囚笼?
黑色囚笼中,火红的人影靠坐在地,发丝纷乱,脸庞微侧,露出秀美颈项,安静得好似没有脉搏般一动不动。
顺着颈项往下看,两只孩童手腕粗的铁钩以狰狞的姿态,戳入那荏弱的双肩中……柳随风终于亲眼领略到了午前那几个少年口中的‘琵琶骨被穿’之残忍,与此相比,那些囚笼上的小小倒勾刺却显得有些不痛不痒了,反正她此刻就靠坐在囚笼之上。
血液染红了息若离的全身,直印得她身下的泥土都隐隐发黑。
喉头上下起伏,柳随风依旧面带笑容,可是隐于身后袖中的双手却有些微微握住。
似乎感觉到了身旁有人,那火红色身影一颤,勉强转过了脑袋。
一张污浊的脸轮廓姣好,眼角飞凤,眼线顺着睫毛横向延伸飞翘,说不出的沧桑潋滟。即使身陷囹圄,即使污血浸染,即使浓厚妆容被毁,即使武功尽失,即使琵琶骨被穿,……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子身上,仍旧还保留着许许多多让人折服的气质……
柳随风温柔一笑,对上那如困兽般的凶狠目光,脱口问道:
“你……后悔吗?”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叛离千华门?后悔盗取千华门圣物?后悔爱上了一个毁掉她的男人?还是后悔……其他?
牢笼中人不说话,紧抿着的双唇有些微动,但立刻就克制住,掉转脑袋,恢复先前的‘假死’状态。
从遥远的天边吹来了一股强风,吹过了千林万树,吹散了流云浮水,风从背后而来,吹起了柳随风的如丝黑发与白色发带,吹动了柳随风的衣袂飘飘……正午的日头在她的头顶发出无边光晕,却怎么也照射不到她略微垂下的脸庞,发丝舞动在眼前,有自主生命般向前飘飞……
柳随风盯住那个荏弱的一点都不像杀人魔头的女子的侧脸……笑,再次浮于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