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如故
唐贞元九年(793年),早春,长安城东南,曲江岸边。
风剪剪,柳依依,杏花如雪。
两位俊逸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离开曲江,奔向长安各大名园。
马蹄得得,蝴蝶翻飞。
二人满面春风,带着采摘来的各种花草,回到了曲江岸边,相视而笑。
唐代科举后,朝廷会举办各种喜宴,闻喜宴、樱桃宴、曲江宴、月灯阁打球宴等接连不断。
其中最有名、最有诗意的要数曲江宴,又称杏花宴。
宴会上会选出两位最年轻的进士作为“探花郎”,采摘长安花卉,以迎接状元。
而彼时的最年轻的进士正是刘柳二人,刘禹锡22岁,柳宗元21岁。
正是在这漫天的杏花雨中,刘柳开始了长达一生的友谊。
古语云:“有乍交之欢易,无久处之厌难。”
刘禹锡豪放外向,柳宗元沉静内敛,二人为何能长久相处呢?
这是因为他们志向相通,观点一致。
例如他们都认为应该对社会进行改革,都反对天命等。
贞元十一年(795年),刘禹锡结识了太子李诵身边的红人王叔文。
王叔文主张改革,力图中兴唐朝。
年轻的刘禹锡听了王叔文的话,热血沸腾。
他不仅常和王叔文来往,还把不善交际的柳宗元推荐给了王叔文。
他们常常热烈地讨论着时局变化,憧憬着人生蓝图。
王叔文
8年后,刘柳二人均已是监察部门御史台的官员。
他们紧跟力主革新的王叔文,经常参加有太子李诵在场的秘密会议。
肝胆相照,欲与天下共分秋月。
意气相许,欲与天下共坐春风。
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正月,李诵登基,王叔文集团立即推出新政。
刘柳二人均升任员外郎,登上人生巅峰。
他俩常常挽着胳膊,搭着肩,春风得意,如在云端。
世人不敢直呼其名,只称“刘柳”。
只可惜,花无百日红。
青云直上的刘柳,万没料到他们的人生转弯会来得如此迅速。
不离不弃
新政反对宦官专权,很快遭到宦官们的抵制。
王叔文集团实力的弱小,主要成员仅10人左右,且树敌过多。
如果当时的刘柳二人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也许就不会那么春风得意了。
最要命的是,新政最大的支持者李诵身体太弱。
还没来得及被新政扳倒的宦官们以此为借口,迅速扶植李诵的儿子做了新的皇帝。
于是,新政在暗沉的中唐夜空中只星光一闪,便迅疾坠落。
掌权者立刻开始驱逐王叔文集团。
刘禹锡被贬为连州刺史,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
一腔热血,顿成冰雪。
刚过而立之年的刘柳二人,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既震惊又迷茫的他们来不及整理情绪,便拖家带口,分别赶往被贬之地。
然而行程尚未结束,更大的灾难在他们身后风卷而来。
朝廷再次贬谪二人,刘禹锡再贬朗州司马,柳宗元再贬永州司马。
昨日巅峰,今日谷底。
刘柳二人以为这就是人生的至暗时刻了。
然而,更残酷的事情来了——“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
就算是遇上大赦,也不能被召回。
原来谷底之下,尚有深渊。
到达朗州后,刘禹锡虽然苦闷,但天性豪放旷达,所以还可支撑。
但柳宗元到了永州后,却连生大病,憔悴非常。
因为二人都是贬官,不能随意离开贬所,所以只能书信往来。
刘禹锡先是开导柳宗元,又以自己早年久病成医的经验,给柳宗元提了很多养生建议,还开了一些方子。
柳宗元病渐渐好了,人也开朗起来,加上司马是个闲职,他开始游山玩水。
正因为如此,才有《永州八记》这样的美文流传至今。
柳宗元
柳宗元反过来建议刘禹锡去游览朗州的风景,刘禹锡欣然同意。
除此以外,他们还探讨书法诗文,畅聊家长里短。
刘禹锡对柳宗元诉苦,我儿子拿着笔瞎写乱画。
柳宗元也对刘禹锡诉苦,你儿子还知道练书法,我女儿就知道玩泥巴!
就这样,刘柳二人在十年之间,虽从未见面,却互相扶持。
青山隐隐,遮不住真情;绿水悠悠,阻不断友谊。
也就是在这十年里,柳宗元成为一代文宗,以“独钓寒江雪”之姿,傲立全唐。
也就是在这十年里,刘禹锡悉心考察了当地的风土人情,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史料。
也就是在这十年里,“刘柳”从不敢直呼其名的代称,转变为人人推崇的尊称。
真正的友情,既能共甘,也能同苦。
真正的知己,不离不弃,相濡以沫。
生死相依
刘柳二人被贬十年之后,朝廷召回了他们。
二人一路北上,相遇于襄阳城。
当年青丝飘飘的探花郎,如今已是两鬓白霜。
他们执手相看泪眼,又一起破涕为笑。
回到长安后,二人一边焦急地等待任命,一边重游长安。
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春天,日融融、风淡淡。
只是杏花已谢,倒是桃花红艳欲燃。
他们便去玄都观一同看桃花。
看着看着,一向放达的刘禹锡忽然叹气起来,说道:
“当年这观里哪有什么桃花呀,都是我们走后才栽的呀。”
于是他愤然吟诗一首: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谁知这首诗竟闯下大祸。
朝中对是否启用他们二人本来就有争议,如今刘禹锡用“桃花”影射打倒他们后上位的小人,自然引起了反感。
仅仅一个月,二人再次遭贬。
刘禹锡被贬为播州刺史,柳宗元被贬为柳州刺史。
柳宗元得知后,立即上书。
他不是要为自己诉冤,而是为刘禹锡求情。
他说:
“刘禹锡的母亲已经86岁,刚跟着儿子万里归来。
如今若是不跟着儿子去播州,那就是死别。若是跟着去,怕是受不了颠簸。
我是刘禹锡的好友,怎能袖手旁观?
请把我的永州换给他吧,好歹还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