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我来到S城住下。我来做什么呢?自己也不大清楚。来之前,我刚大学毕业,进了这家公司上班,没多久便安排我来S城采集素材,至于什么素材,需要的时候会告诉我。面对这样的闲差和自由度,我当然求之不得,背着行囊就来了。初次要在南方生活一段时间,我还是满心期待的。
迫于经费有限的压力,玩了三天后,我决定还是放弃酒店,租房子住。实在怕了大学里,图一时之快挥霍无度,继而捉襟见肘的日子。既然出来了,我可不想轻易灰溜溜的打道回府。四处看了两天的房子,不是对方不合适,就是我不合适,有点后悔没一来到就找,本应该没来之前就在网上找信息的。
在酒店住的最后一晚,腿脚也实在太累,早早的回去休息了。躺在床上玩手机时,看到一条个人出租房屋信息,价钱诱人,房间从图片上看干净整洁,位置也很不错。看了发布时间,已经有些天了,纳闷怎么没租出去呢。心里虽然疑惑,还是拨了对方的号码,竟然接通了。我说明情况,他约我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后,到他住处面谈。虽然我只听到了他简短的话语,但我已经觉得这事儿有戏,一种很有默契的感觉。我一早离开酒店,打车去见房东。按下门铃时,我特意看了看时间,刚八点钟。
门开了,他请我进去,鞋柜旁摆好一双拖鞋,我会意的换了进去。他穿着睡衣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并招呼我坐。我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的自然态度让我也不那么拘谨,感到轻松。瞬间的打量中,从面容上看他或许大我几岁,清俊内敛。只是夹杂的白发引人猜度,那应该有很深刻的故事。淡淡的胡须标志着成熟沉静。
他毫不遮掩的短暂注视了我。一刹那的眼光接触,我便慌忙回避了。他的眼神像是能投射光线,让人无法直视。
“不好意思,我是夜班,起的晚了些。所以让你九点后来,没想到你会这么早。”他诚恳的致歉道。
“是我不了解情况,生怕自己来晚了。”我赔笑回话。
“没吃早饭呢吧?”他恍然若失的问我。
“没……”本想说吃过了的,不知怎么就坦诚的说了实话。
“你坐,稍等我一会儿。电视,书架上有书,你随意先看着。”指了指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电视柜两旁的书架,起身去了。
不一会功夫,端来两份自制三明治和两杯咖啡。
“将就着先垫垫肚子吧,吃完再聊。”
“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洗了手回来,和他一起吃了早餐。我们之间的陌生感渐渐消失。
“来这边工作?”他悠闲的随口问道。
“是的,我是被公司安排过来玩的。”我半开玩笑的说,其实我知道事实也不过如此。
“那你们公司一定很有趣,做什么的?”他颇为好奇。
“一家小公司,做文化传媒的。”
要介绍自己所在的公司,我的内心是有矛盾的,公司实实在在做内容的魄力是让我感到自信的,可它颤颤巍巍的大厦将倾的现状又让我羞于启齿。
“哦!那家公司?说不定我也有所耳闻呢。”他不知哪来的兴趣,我只好说了出来。
“K公司啊!我知道的,知道的。做了不少优质内容,当年在北方也是有些市场的,我算是它的忠实读者。还差点去应聘呢,让别的事情耽搁住,错过了。”他饶有兴致的说道。
“真可惜没能有机会和你成为同事。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怕真的进去也干的没心劲了。”
“别那么悲观嘛。你们公司能派你出来,说明还是有改变的意图的。坚持做好内容就是有方向的,只不过是旧工具不合时宜,更换新的传播工具的问题。”
我很惊讶他的说法,与我不谋而合,只是我初来乍到,没什么说服力,不能一呼百应。那些老人的老思维、老办法根深蒂固,自恃清高,鄙夷摒弃他们看不懂的东西,躺在功劳簿上颐养天年。
“说实话,K公司是我爸的,我进公司算是走了后门的。在公司的问题上,我们没少起争执。只是我人微言轻,他也只会教训我轻狂无知。你知道父子之间,上辈子或多或少都有些仇怨。我想我就是这样被发配出来的,让我不要没大没小的胡作非为,一边玩去。”
我不好意思的说了实情。
“是这样啊!公司求稳发展也无可厚非,错失机遇也是常有的事。既然你去了,不就是注入新鲜血液了嘛。当然也不能只凭一腔热情,杀他个片甲不留。你可以另辟蹊径,借一亩三分地,自立门户,打打擂台,看看能不能脱颖而出。自己上手了,才能分辨好坏优劣,趋利避害,趟出路来。”
“宁先生!不,应该称呼——宁老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领教了,受益匪浅。”
他一席话说的我醍醐灌顶。现在想想,也怪我盛气凌人,仅凭公司一时衰败便不见它的许多好处,全盘否定,换作是我,也接受不了。我毕竟不是我爸的仇敌,他也不是三座大山,非要推翻了了事。是我不够成熟稳重,又心高气傲,眼高手低,即便是我来挑这副担子,也未必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倒不如如他所言,借公司的势,给自己谋求一块地盘,尽情发挥,在公司内部发起良性竞争。做的好也不伤和气,做不好也不伤元气。对,就是这个主意!
“别这么说,我也就是和你清谈。你愿意进K公司,想必和你的专业也有联系吧?”
“算是吧。从小到大,我爸是没看我顺眼过,没做过合乎他心意的事。只有选了这个专业,全家都反对,他倒是没什么意见。大概是他也学这个的,总不能否定自己吧。说起来我和我老爸算是同门师兄弟呢,都是H大学中文系毕业的。”
我说到最后一句时,我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他笑着指了指我,“这话千万不要让你爸听见,小心挨揍。”
“我也就过过嘴瘾。真在他面前,活脱脱一个老鼠见了猫的场景。”
“那咱们有很多共同语言呢。我也经历过怕老子的时代,更巧的是我也是H大学中文系毕业。”
“哎呀!这可是巧合的太妙了!我说你怎么让我透着熟悉的感觉呢。我正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称先生太正式,叫哥又太虚情。这下好了,叫师兄,名正言顺,名副其实!”
我不自觉的兴奋起来,拍手称快。他也露出满意的微笑。我们关于大学时光的角角落落进行了深切友好的会谈,并交换了意见。时间忽然间来到了中午。
他看了看时间,感觉不早了。先带我参观了房间,一一介绍了各处陈设和用品的使用方法。
“我也不跟你客气了,这房子是我朋友帮着租的,有人情,一个月三千块钱的租金,月交。你要是过来呢,承担三分之一吧,和我一样月交,你不必负担额外费用。你考虑一下,如果没问题,我把钥匙给你一把,方便你随时搬过来。我只有一个要求,保持干净整洁,房间和用具,还包括你自身。”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师兄!你真是太照顾我了。这么好的房子,还有你在,就是让我付全部的房租都是很便宜的啊。不瞒你说,别看我家里开着公司,也是外强中干,风雨飘摇着的。我顶着个外放的工作名义,一个月也就三千块钱的生活和活动经费。我也是迫于经济压力才不得不租房子的,跑了两天,谁知道我这点钱都不够租房子的,庆幸能碰到师兄你,真是太走运了!”
我由衷的感谢着他。
“人不是为金钱所累,便是为没有金钱所累。年轻的时候总要遇到这个坎,努力迈过去就好了。你也不用谢我,这是你寻到的机缘,也是咱们之间有这个缘分。走,我请你去吃午餐。真是应了‘相逢何必曾相识’这句话,我还一直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宁不知。”
“韩阅,蒋沈韩杨的韩,阅读的阅。”
在我的执意要求下,宁师兄接受了我的转账,第一个月的房租,我拿到了钥匙,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宁师兄开着车带我来到一座酒店,我们从车库上了电梯。我还不知道宁师兄是做什么的,也是租着房子,这么慷慨的请我吃饭,真是让我过意不去。
“师兄,咱们随便吃点就行,别这么破费。”
“你想多了,我可真没有破费的意思。我在这里上班,带你过来蹭工作餐的。”
我们会心的笑了。
“你今天休息是吗?”
“没有,我是这家分店的夜班经理,只上夜班。”
这是我吃过的最有品质的工作餐了,比起自家公司的盒饭,学校的食堂,才能体会人间和天堂的差别,不愧是大有名气的M国际酒店。
美美的吃了午饭,宁师兄又要帮我去酒店拉行李。
“我也没带什么东西,自己去就行了,不用竟麻烦师兄你了。”
“没什么,反正我也闲着,带你熟悉熟悉环境。”
我们一路攀谈着,我说着我的过往,他向我传授着未来。
“你在酒店上班,只是管吃,不管住宿的吗?”
“有的,我在酒店有一间独立的房间,可我不习惯一直在酒店住着,不自在。酒店客满的时候,我还可以把自己的房间当做客房租出去,赚点外快。当然,这是我的权属范围,不违反规定的。”
“师兄真是生财有道啊。”
“这就是生活啊!总有要面对的现实,教会你许多方法。像咱们这个专业,不是面向致富的,只能在社会的里自谋生路。不过也是有好处的,敢于自命不凡,不得意时能很快找到慰藉。”
“我真的很佩服你,师兄!我或许就太过理想主义,浪漫主义了。”
“刚出校门的,还是我们这样专业的,几个不是这样。这不打紧,还是要看以后怎么样。两个不好的结果是大忌:一是空谈理想,逃避一切,只是自怨自艾;二是丢了理想,蝇营狗苟,最后无所归宿。理想要有,现实要走,揣着理想走现实的路。”
“我看应该把师兄的话记下来当做语录。”
“明白话是最便宜的,又不收费,做到印证它是对的才有意义,知行合一就是这个意思。人不能太闲散,很容易废掉。你要是真没什么事,又怕拮据的混不下去,我建议你找个你要自我发展方向的工作做着,有的学,有的想,有的吃,就有未来。”
“是的,师兄说的对。我尽快行动起来。”
终于安顿下来,我像是个有了家的孩子,满心欢喜。
晚间,宁师兄上班去了。我在邮件里收到了公司第一个任务——拍摄一些实景素材。虽然我只是个业余摄影爱好者,但这么些年的练习也算积累了点经验,后期再修图美化处理一下,也应该是拿的出手的。期待明天的工作,打着旗号,光明正大的游玩。
安静下来,回想今天充实的经历,很是满足。脑海里电影般一幕幕闪过画面,不经意的想起,宁师兄带我参观房间时,在他房间床头上有一张嵌入精致的木相框相片引起了我的注意,虽然只是余光一瞥,在我极好的视力抓拍下,已经清晰透彻的看明一切,那是一张合影,中间一位男生,两边各一位女生,应该是三名高中生。虽然略有变化,但我还是一眼判定,那个有着犀利眼神的帅小伙就是宁师兄,不知旁边两个女生是谁。
同学!对,一定是他的同学。当然,鬼都能猜到是同学,穿着一样的校服呢。同学的合影一般都是尘封在纪念相册里的,偶尔翻出来看看而已,像这样一直摆在案头,怎么可能?故事,一定有故事。我很满意自己的推理,仿佛福尔摩斯、柯南附体。我也展开了浪漫的联翩浮想,下定决心一探究竟。不急,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