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朗今年十六岁,在奉京市第十七普通中学念初三,学习成绩不好,中考模拟成绩只能念个职校。
临近中考,他三班同学都在自己的书桌之上奋笔疾书,学习优良的巩固初中三年数理基础,学习成绩不好的则在临抱佛脚,阵前磨枪。
班里的混子们已经放飞自我,连小抄都不予准备,本着不为学途上进之同仁添忙捣乱,便混迹于网吧传奇厮杀通宵达旦,旅馆单间三五成群搓麻打牌。
李朗此刻在离学校两个路口的轴承厂打更室里仔细看着奉京日报。
房间暖气管,三五成片,贴靠在床边,墨绿掉漆的铁制单人床铺藏蓝色床褥,挂着布丁的棉被落成鼓鼓囊囊的方块放在床头,枕头巾双鸳戏水,东西都是老物件。
床头挨着就是一张宽敞的黄木桌子,桌子上压着玻璃板,玻璃板下面压着一些新老不一的照片,有的是李朗最近照的毕业照,他人在中央,高高瘦瘦。
有的则是李朗爹妈合影照片,照片有些年头,李朗爹妈的笑容还透露着新婚的羞涩和喜悦。
可惜李朗的爹妈都死了,死于李朗十岁,轴承厂车间突发一场大火,李朗父母来不及撤退便灰飞烟灭,死不见尸,按照厂里老人说,炼铁炉车间火灾事故,火焰温度跟太阳一样,什么东西在里面都融成灰了。
轴承国营厂在奉京市内本来就已经强弩之末,接受改制并购是社会趋势,一场大火赶着工人们都接受买断下岗失业,厂里领导按照领导上面的领导订下的规定,人命两条赔了李朗二十万,又雇佣李朗跟值班室苏老爷子交替白夜班,看好这些所剩不多的国营财产,工资两千,管住不管吃。
李朗身上的淡蓝校服有些肥大,袖头还有些油笔墨渍洗不掉,里面的淡绿色衬衫有些毛边起球,他细长的双眼盯着报纸夹缝广告巡视,看到远东地区安全部队征兵公告年龄限制在十六周岁,薄且淡红的嘴唇动了动,想着自己终于能脱离这鬼地方的时候,李朗的脸上勾起了笑容。
“看报纸呢,朗哥。“
窗外突然一声清脆吓李朗一个激灵。
趴在值班室窗口往里瞅的是个女孩,叫杨喜宁,同校同级不同班,婷婷碧玉,肤色比城里孩子黑了一些,但是眼睛亮的跟灯球一样。
她一家子人从奉京辖下的康昌村搬过来,租李朗房子父母陪着姑娘杨喜宁读书,李朗爹妈没了,又在轴承厂值夜班,便索性搬到值班室住,把房子租给了她一家子。
李朗没说话,细长的眼睛顶着夕阳之光,眯了眼,说:
“没到交租日,你来干嘛?“
杨喜宁一手抓着粗长的大辫子,一手拎着铝制饭盒放在了窗沿,推开了窗户,眼睛透亮的看着这个面冷心热身世可怜的李朗。
“马上中考了,我从家里给你带点好吃的补补身子,你天天在路边摊子对付一口,长这么高,瘦的像一只螳螂,顶着那么大的三角脸,整天有气无力的。“
李朗放下了报纸,鼻子轻轻吸了一下,那铝制饭盒里透着一股热腾腾飞肉香,气从鼻子里进,直攻头颅,逼迫大脑下达命令,胃酸分泌过境,肠子打结,翻江倒海。
杨喜宁听着李上肚子咕噜噜的叫唤,噗嗤一笑,酒窝就像太阳系一般,一边一个星河漩涡,让人迷醉。
长得这般漂亮,担得起路边小混混们一口一个班花娘子这么叫。
李朗端过温热的饭盒拿进窗户里,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杨喜宁知道李朗的秉性,还想和李朗说几句闲话,电话便响了起来,爹妈打来的,让她快快回去复习功课,中考在即,时间不容浪费。
杨喜宁走之前,嘱咐李朗说今晚奉京市二十三点十七分,夜空有银河系猎户星座远道而来的流星雨大规模滑落奉京,万一有个外星人来地球作客,开玩笑嘱咐李朗好好在轴承院子里观察,别怠慢了星外来客。
李朗嘴里吃着红烧肉,红汁白肉唇齿撕成线在口腔四溢。
眼睛不离奉京日报的第四版面,倒是看到了天文预警台发布的告示。
从银河系猎户星座上悬臂远道而来的巨星石,跨越宇宙几亿光年的距离,细碎成几万亿颗陨星石碎片于今晚二十点十七分超高速投射到地球大气层,因为陨星石碎片比沙砾还要细小,略过大气层摩擦就化成烟了,不会坠落蓝星地面,砸伤花花草草,请奉京市人民群众观赏千年一遇的天文景观即可,不要过度解读成陨石撞地球造成世界末日,误导群众大规模恐慌。
李朗嘴角一翘,世界末日?
玛雅人预言的二零一二都过去了七年,也没出现海水倒灌大陆,鱼吃人的景象。
倒是龙之国沿海经济渔业专辖区过度捕捞导致渔获枯泽,渔民不得已北上西进。
李朗合起报纸之前,暗暗记住了征兵截止日期。
夜晚十一点靠近,有几个人鬼鬼祟祟靠近了轴承国营厂后院危墙,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四个人。
高的胖的为首,弯下身子,说话。
“一会从狗洞里爬进去,麻袋里只要打矿眼的钻头,不要其他零部件,东西太大扎眼,没人敢收。明白没。”
矮的瘦的,接过话头,声音细细的,像个公公。
“这厂子里没大狗吧,别为了万把块东西把自己命搭进去,不值,就是不死,现在狂犬疫苗也贵着呢。”
暑夏这么热的天,几个人捂得严严实实,有一个戴着头套帽,只漏出两只眼的家伙,说:
“你胆子怎么那么小,我他妈都说几遍了,这厂子六年前一把火烧完,车间早黄了,里面就剩些小部件了,值钱的东西早被一把手贱卖了。“
跟着头套帽子后面的还有个中年女人,蒙着纱,胸前腰间都是鼓鼓囊囊的,说起话来,气喘如牛。
“这厂子里没狗,就一个苏老爷子和一个小孩子值班打更,晚上值班的是小孩,威胁不大。“
矮个子声音像公公的说:
“妈的,你们这厂长是他妈有多黑,童工也雇,你们咋没人去告他啊,唉,我在问一句,这夜班打更的小伙子要是发现咱们了,咋整?”
高的胖的,面露凶光,手在脖颈比划了一下。
“你在那扯犊子呢,为了万把块东西,就要杀人灭口啊。“
头套男看着这大傻个子作出割脖的动作,吓了一跳。
“什么玩意啊,我说给他一手刀,要他昏过去就行了“
大胖高个解释道。
“进去的时候,别开手电,里面门路我清楚,到仓库里拿东西时候再开手电。“
几个人在黑黢黢的夜里俯身钻了狗洞,准备干些龌龊的事情养家糊口。
值班室亮着灯,李朗开着坐地电风扇最大档,电风扇晃着脑袋吱吱扭扭一百六十度转过来转过去,风流湍湍,整个屋子凉快了不少,李朗躺在床上发愣出神,幻想自己端着机枪在中东地区执行国际反恐任务,冒蓝火的自动步枪哒哒的吐着火舌,一切牛鬼蛇神,恐怖分子都被自己打成地蜂窝。
李朗头脑有限,平日也不爱努力学习,对大头兵军旅生涯可是充满了向往,爸爸就是军队退伍转业分配到厂子里上班,人长得板板正正,高高大大,说话办事都透着雷厉风行,一是一,二是二的态度折服了不少车间姑娘,他妈是其中之一。
父亲言传身教十年,李朗那颗拳拳之心已经燃烧了起来,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三十年。
李朗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十一点十分了,这大规模的流星雨要来了,兴许还真有个什么外星人降临地球呢。
是客来,我们有好酒,是敌到,我们有猎枪!
李朗出了门,门外蝉鸣聒噪,南风裹挟热气吹来,李上额头就瞬间爬满了细细汗珠。
这深夜穹顶仿佛湖面静止,云一丝没有,下弦月沾着一丝血红,李朗看着月亮,心里想着今晚有些邪性。
他失神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巨大声响,咣咣当当的,那是后院仓库传来的。
李朗惊觉,这是有夜贼惦记上厂里东西了。
他按灭了手电,手里从墙边拾起细长的铁棍,猫着腰无声无息的走。
这前门大院离后院仓库有八百米的距离,李朗一米八的个子一手持着手电,一手把着铁棍走到了后院仓库墙角,伸头一望。
几个黑影在皎光下影影绰绰,他们仓促又慌张,一个气喘如牛的干巴女人声透着气急败坏。
”你个死四眼,告诉你几遍钻头一个一个拿,你他妈非得拎着一串拿,闹出那么大动静。“
“行了,赶紧撤吧,东西不少了。“
几个夜贼话音刚落,天降星雨,这流行雨真的就像暴雨一样从遥远的太空而来密密麻麻,瞬间黑夜如白昼。
漫天都是流转星光,照大地一个透亮,一切黑影无处遁形。
李朗借着这漫天星河流淌,看清了后院内这四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贼,那矮个公鸡嗓习惯性的东张西望,看到了李朗正在观察他们几个人,大惊失色,大喊一声:不好,我们被发现了。“
几个人看到墙边的李朗一手提着铁棍,一手按着手电筒背着包裹就追过去。
李朗回头就跑,夜如白昼,繁星哗哗坠落。
厂子里这几个人没心情欣赏,一前一后奔跑在夜星之下,后面追的只想把李朗追上再说,前面跑的李朗想跑进传达室拿电话报警,可这区区八百米近在眼前的传达室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远了?
天穹流星渐渐稀少,几十秒直至消散,只剩冷月清晖。
陨星雨里唯一一颗匀速滑在夜空的暗星陨石拳头一样大,突然像一把黑金匕首一样,无声划破夜幕,直奔着李朗后背胸前扎去。
只是一瞬间,李朗惯性扑倒在地,白皙的脸蛋沾了尘灰,唇齿间鲜血四溢了出来,好像红烧肉的汁水一般,他那狭长的眼睛忽睁忽合,黑褐色瞳孔渐渐扩散,渐渐空洞。
李朗无法想象身后会从天庭飞来一把尖锐的陨石洞穿了他的前胸后背,他只是叹息,夜贼中有几个都是爸爸妈妈的同事,为何拿刀对他下此毒手。
“这小子摔了怎么一动不动了。”
穷追不舍的几个人看到李朗摔倒不起,铁棍手电摔在一边,电池灯泡七零八落,便停住了脚步。
“我们赶紧走吧,这小孩装死给咱们台阶下呢。“
“不会出什么事吧?”
那中年女人眼睛里有些焦急,本来计划这次来偷厂里东西,只是赚些灰色收入补贴家用,闹出人命那是万万不能,也万万不敢。
“一个大小伙子摔倒了,还能摔死啊?他不起来是暗示我们走吧,别找他麻烦。”
“就是就是,这点眼力见没有呢。”
说完,几个人背着包裹消失了黑幕中,只留下李朗一具尸体静静的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