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襄郡主和陈留王世子已经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日子。
这条消息仅用了一天的时间便传遍帝都的大街小巷，成为街头巷尾纷纷议论的话题，就连陆景年皇帝身份被姜太后否认、朝政暂时由陆景弈代理等大事都被盖了过去。究其源头，竟然来自青襄郡主府上那位暴脾气的大丫鬟。
与步青衣分别数月，铅华嘴上骂骂咧咧心中却甚为想念，可她也知道，这几个月来步青衣和墨归几乎没什么独处的机会，即便是二人独处，心思也都放在帮助陆景弈夺回帝位上，怕是没有心情和精力研究风花雪月。
为了尽早达成让步青衣嫁为人妇的目的，铅华忍着思念故意给自己找了一堆活，还提着刀虎视眈眈威胁卫九城等其他人禁止打扰，这才使得偌大的宅院就只有步青衣和墨归二人。
而结果，可以说足够让铅华满意，却也让她有些意外。
因着担心长时间风餐露宿的步青衣身体情况，某个早晨铅华还是忍不住来到宅子，想把炖了一整晚的山参鸡汤交给步青衣猛灌下去。让她没想到的是，一阵暴躁的捶门之后，前来开门的人却不是步青衣，而是墨归。
还是衣衫不整，揉着惺忪睡眼的墨归。
还是衣衫不整，揉着惺忪睡眼，带着几分达成目的小得意表情的墨归。
铅华当时的表情完全可以用呆若木鸡的形容，而当她看到用被子裹住全身，满脸通红将鞋子砸向墨归身后的步青衣时，呆若木鸡的表情瞬间又化作抚掌大笑。
毫不掩饰且极其放肆的那种。
因为这件事，步青衣整整被人打趣了数日之久，墨归却一脸坦然——虽说当天的情况实属意外，他倒是乐得坐实与步青衣的关系。
“所以，这种时候把你们叫过来，本宫还真有些于心不忍，这几日怕是累坏了吧？”
西平久违的朝堂上，姜太后笑意盈盈看着下面的步青衣和墨归，原本略显沉重的气氛生活因老太后爽朗的笑容有所缓解。
步青衣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想到身后还站着满朝文武，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笑，说话都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不过我的事不值一提，还是先说正经事吧。”
陆景弈也轻咳一声，试着帮步青衣挽回颜面：“前段时间的确辛苦青襄郡主和陈留王世子了，本该让你们多歇一段时间的，只不过朝不可一日无君，还有很多后续的事情需要二位帮助，所以……”
“所以新君继位这件事迫在眉睫。”姜太后抢过话头，平静目光扫过满朝文武，不怒自威，“圣上病重难愈，说句难听的，怕是已经没几日阳寿。本宫已经与圣上商量过，无论是从德行能力还是从功绩上论，缙王都是当之无愧的首选——如果没人有异议的话，那么就择个良辰吉日举行登基仪式，诸位觉得如何？”
大殿之内除了整齐划一的认可声之外，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且不说皇子们死的死、废的废，只凭陆景弈深得民心又率兵解救被软禁的皇帝等事，谁还会有异议？
不过朝堂上极少有朝臣知道，立陆景弈为新帝的事情并非姜太后和陆昭徽商量后决定的。当日从陆景年手中将陆昭徽救出的时候，这个孤傲一生却落得在屎尿之中浸泡数月的皇帝，就已经在毒药的侵蚀下衰弱至极，根本说不出任何话。
“看吧，他现在就是这副模样。”
下朝后不久，寝殿之内的步青衣再一次看到了陆昭徽。
正如姜太后所说，陆昭徽看上去已然时日无多，那双浑浊的双眼许久也不动一下，横流的口涎淌了满脸，从内向外腐烂的身子散发着扑鼻的恶臭，仿佛曾经在他手中惨死的人们正化作厉鬼，用最残忍的方式向他索命。
“我答应过你，会给你报仇的机会，现在就是了。”陆景弈站在床榻前，眉眼低垂，复杂目光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怜悯。他看着已经没有任何意识的父亲，脸上泛起微凉苦笑：“父皇这一生为了握紧权力绞尽脑汁，甚至不惜牺牲无辜之人。倘若他早就知道晚年会落得如此下场，当年还会那么做吗？恐怕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步青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也仿佛被冰棺冰冻。
她俯瞰着曾经发誓一定要杀死的仇人，心中没有任何悸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看着眼前活着却还不如死了的老皇帝，原本想要狠狠刺他一百零八剑的冲动消弭无踪，没有达成复仇的快感，亦没有复仇尚未完成的纠结与遗憾。
事到如今，杀与不杀还有区别吗？真的下了杀手，对陆昭徽而言或许是更加期待的解脱吧？
眼见步青衣站着不动，墨归似乎感同身受。他靠近她身后，握紧她的手，低语在耳边轻轻响起。
“未必只有夺人性命才是复仇。他最重要的东西都已经失去，这就够了。”
步青衣闭上眼，狠狠的倒吸口气，垂下的那只手微微颤抖。
就这样……放下了吗？
跨越了十五年的复仇，其中蕴含的憎恨究竟有多强大的力量，陆景弈自知无法理解。他着实不忍见步青衣如此纠结，却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倒是在一旁不动声色观察的姜太后看出些许门道。
目光中流过一丝嘉许之色后，已是太皇太后的老妇人微微抬了抬手，慢条斯理道：“如果你觉得这份复仇已经失去意义，我便算是亏欠你一个人情吧，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生下的骨肉。作为补偿，我打算提供给你一条你应该很想要的消息。”
步青衣身子一抖，立刻意识到，这位青年的老太后将要提供给她的是什么。
“看看吧，这是边陲刚刚发过来的战报。”太皇太后将一封书信交给陆景弈，又由陆景弈转递给步青衣。
步青衣拆开信飞速阅览，而后倒吸口凉气：“怎么会这样？把矛头指向我和墨归对霍尔都没有任何好处啊！”
墨归微扬眉梢，抢过步青衣手中的信看了一遍，表情与步青衣几乎无异。
霍尔都横扫整个中州的计划并没有改变，但是他们先前对所有不愿结盟国家进行强攻的举动有了变化，或者该说，他们放在明面上的目标改变了。
“霍尔都放出了话，说他们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来。若是我西平王朝不交出你们两个，那便是朝廷包庇滥杀无辜的乱雪阁，也就有了向我们宣战的堂而皇之的借口。”太皇太后不急不慢，幽幽道，“不过我想你们也该明白，让你们去做替死鬼的事，圣上和本宫都不会做。”
“这点我丝毫不怀疑。”步青衣恢复平静，眉目淡然，“圣上之所以能够在都城广结善缘，一路从边陲攻向都城毫无阻拦，全是因为圣上爱民如子深得人心。倘若朝廷将我们交出去，那便是毁了圣上仁义之名，虽说能够将战事延缓一时半刻，却会让圣上失了民心，后果将会更加严重。”
“你看，我就说吧？这丫头狡猾着呢，权衡利弊的脑瓜不比你差。”太皇太后扭头对陆景弈笑道，“现在我倒是有些后悔了，这么好的丫头要是留给你当皇后，以后我可以少操多少的心啊！”
陆景弈无奈苦笑：“太皇太后再开这种玩笑，以后步姑娘就真的不理我了。”
“你以为她现在愿意理你吗？还不是看在本宫这张老脸上？”
陆景弈哑口无言，看看步青衣，再看看太皇太后，最后又看看一脸得意的墨归，四个人面面相觑半晌，不约而同发出一阵苦笑。
虽说拿回了皇权，可惜平王朝眼下的形式不容乐观啊！
裴铎以霍尔都元帅的身份向中州各国发出消息，声称受苏锦瑟所托，要摧毁以杀人为营生的乱雪阁，其首脑就是杀人如麻的步青衣和墨归，如果西平王朝不肯交出这两个人，那么霍尔都帝国便会毫不犹豫与西平开战，甚至将战火蔓延到其他国家。
如此言辞仿佛是在说，中州如今所遭受的不幸都因步青衣和墨归而起。
“这口大锅实在太沉了，我还真有些背不动。不过想要反驳霍尔都的说法也不容易，毕竟乱雪阁数十分年来的所作所为确有不妥之处，这点我无法否认。”步青衣徘徊到窗前，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时，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曾经犯下的错误不是时过境迁就可以被原谅的。”
乱雪阁也好，她也罢，都一样。
墨归自然明白步青衣在想什么。在他的主张之下，步青衣还没有把当年的事情告诉卫钰，而小荷包也没有被告知自己的真正身份，似乎每个人都在逃避着什么，却又急于面对什么。
“看来郡主是有心事在，那我就不多留你们了。”太皇太后一扬手，“太上皇那些事我会酌情处理，你们就去忙你们的吧，也别忘了把亲事安排上，老太婆我还想活着吃你们的喜酒呢！”
步青衣敷衍一笑，拉着墨归匆匆退出。
“报仇的事就这么放下了，不后悔？”墨归用力捏了下她的手。
“太皇太后会处理好的，我相信。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事。”步青衣摇了摇头，看向天空的眼神有些艰涩，“陪我去趟侯府吧——该来的早晚会来，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