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历5027年,8月17日,夜晚
朽夜城,某拍卖行
“八千万一次,八千万两次,八千万……三次!”
“恭喜5号竞拍者拿下我们最后一件拍卖品!请在包厢中稍候片刻。”
随着那橙黄色的小锤子最终落下,邵咕隆松了口气,擦了擦自己的额头。
邵咕隆的本名当然不叫这个,不过包括他在内,这里没有人在意他的本名是什么。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表,已经快十二点了。
包厢里没有别人,邵咕隆干脆瘫在了舒适的沙发上,让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回想起自己这几天的经历,邵咕隆不禁长吁一口气。谁能想到,三天前还是个普普通通公司职员的他,刚刚甩出去了八千万元,只为了一个躺在棺材里的青年呢?
不过想想也知道,这个青年绝对不简单。虽然邵咕隆对整件事情都不是太了解,但光是听刚刚主持人的话,他就产生了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总之——邵咕隆瘫坐了一会儿后便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领口——任务已经完成,“这一边”的事情和自己也没有关系了。自己无故失踪了三天,妻子和女儿肯定已经等急了,他得赶紧赶回家才行。
敲门声响起,邵咕隆端正好自己的表情,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散发出来。
说来奇怪,虽然邵咕隆在公司职位不高,学生时代更是连小组长都没做过,但他就是拥有这种气质。这可能也是他会被选中,坐在这里参与竞拍的原因。
“进来。”
包厢的门被打开,那副棺材被几个五大三粗的西装壮汉运了进来。他们将棺材放下后便看向邵咕隆,邵咕隆冲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待其他人都离开后,邵咕隆也准备从一个事先被告知的侧门离开。不过临走之前,一点点好奇心还是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犹豫了一会儿,拿起棺材上的那份说明书一样的东西,看了一会儿。
“【冰棺】,可以制造出精神力场,置于其中的生命体将进行无尽的精神循坏,具体配置调控如下……”
“【双极环】,阴环隔绝灵子接触,阳环禁止镜界通行。在使用【编号1000/镜中阴影】时可利用【数据删除】令阴环短暂失效。不可摘除。”
前面说过,邵咕隆是个很普通的人,除了被强制拉来参加这次拍卖会之外,他的人生乏善可陈。
而这一点尤其难得,因为每个人的生命中,或多或少都发生过那么些不寻常的事,而邵咕隆……他似乎能够本能地回避这些异常。
所以,在什么征兆的没有的情况下,邵咕隆轻轻地放下了这份说明书,用很快的速度从侧门离开。之后,他心无旁骛,直奔自己的目的地。
他的家。
而在他关上门后不到五秒,棺材内的青年睁开了眼。
……
十二点。
而在这三更半夜,出现了这么一个怪人。他穿着很普通的西装,长得也很普通,只是无论是谁看见他,都会觉得他应该是在去上班的路上,而不是一脸平静地在大半夜来到一处公共电话亭,拨通一个号码。
很快,这个电话就被接通了。
“哈哈,怎么,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不善,说话间还夹杂着略带神经质的笑声。
“按照‘约定’,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
这个怪人说话的声音也很普通。
“接下来,请你去打开你所在的那户人家的车库大门,并把车钥匙插在车门上。”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酝酿措辞。
“你这(此处请自行脑补一句脏话)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老子我(同样,还是一句脏话)的好不容易找到一户既安全又舒服的窝点,你是不是打算转手就把我卖了?!”
“……”这头的怪人也沉默了一下。
“喂!你不要突然不说话啊!是真的啊!原来你真的打算直接把我卖了啊!”
“……这不是卖,我们又不是朋友关系。”
“你这种发言已经宣告你作为咨询师的节操被你自己揉碎嚼烂后抛进垃圾桶了。”
“不要再废话了。”被称为咨询师的男人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你到底做不做?”
“行行行。”那人叹了口气,“谁叫我欠你那~么大一个人情呢?哈哈,人情真是个好用的东西,不是吗?”
“……这也是客户要求。”
“什么怪客户,(一句脏话)”
待电话那头的人挂断了后,咨询师又打出了另外一个电话。
“喂?请问是……”
“按照‘约定’,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
咨询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看起来,这应该是某种暗号。
“……”
“现在,请你快速,安静地离开家,不要通知任何人。
“橙柳街34号的车库大门会被打开,车钥匙会插在门上。请你打开门,坐进去,发动这辆车,前往点沧区与主干道的交界处。在那里,会有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男性在等你。
“如果他告诉你他叫‘温乙未’,你就让他上车,并且直接开往朽夜南站,务必在十二点半前抵达那里。”
咨询师停顿了一下。
“如果,这个人在上车后想和你进行任何的对话,一个字都不要回答他。”
……
任橙茗开着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
无论是橙柳街还是点沧区,离喧闹而繁华的市中心都很远。晚上十一点半过后,街上几乎就没有什么人了。
她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眼神有些飘忽。
在朽夜城生活了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个点的街道。原先那些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景象在蓝色的月光下清冷异常,诡影婆娑。
她不该轻信那个咨询师的话的,虽然,麻烦的确被很“轻松”地解决了,但那些光景还是给她留下了足以回味一辈子的阴影。
而且这算什么?那么大一件事的回报,居然只是开车送一个人去灵子列车站?任橙茗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眼里那种算得上毁天灭地的大事,在别人看来只够一趟车油费。
当然,她也明白,自己要去接的这个人肯定不会普通。
而听那个咨询师的口气,这个人很可能是他也不想去招惹的厉害角色。
任橙茗的车技不错,速度把控得也很好,很快,她就来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地。
一身格子衬衫的青年正站在路口。他的头发似乎很久没修剪过了,长度足以撑起一个马尾辫。他的个子不算太高,长得也还算清俊,似乎年纪也不比任橙茗大很多。此刻,他正靠在路灯柱上,抬头看着天上蓝色的月亮,表情有些疑惑。
任橙茗牢记咨询师的告诫,停下车后先问了一句:
“温乙未?”
青年转过头,看着她,随后点了点头。
“坐上来。”任橙茗指了指后座。
青年很安静地坐了上来。
说真的,任橙茗开始有点害怕了。要是他真的开始向自己搭话该怎么办?自己长得还蛮不错的,但是咨询师的警告又不能不听。可孰远孰近,一看便知,真要到了那时候,我要不要还是从了呢?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直到已经快接近朽夜南站,她才突然意识到——
别说和自己搭话了,这个,可能是叫做“温乙未”的家伙,自从坐进车后,连看都没往这边看过。
任橙茗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气恼,就好像自己一直视若珍宝的某种东西突然被人指出一文不值。但主动搭话不仅违背了咨询师的警告,同样也不是她的性格,所以她也只好把什么话都憋在心里。
这一路都很顺利,十二点二十多一点,她就抵达了朽夜南站。
下车后,温乙未径直向着南站走去。任橙茗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看着他,好像在期待什么。
温乙未突然停住脚步,又转过身,走过来。
咋了?任橙茗挑了挑眉,这是有东西落车上啦?
“谢谢。”
甩下这两个字,温乙未又回过身,小跑着向着朽夜南站前进着。他跑的很快,没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任橙茗左手托着腮,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她看着温乙未的身影消失的方向,在原地停留了很久。
她什么话都没回。
……终究,她还是太过害怕。
……
“好了,演员都就位了吧?”
“是的。”咨询师回道。
“这么肯定?你都检查过了?”
“……其实,还有一个人。”
“谁?”
“一个其实不是太重要的人,一个老人。”
“……”
视频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下。
“我想,在这场演出里,没有哪个演员是不重要的。”
“是,您说的对。”咨询师点了点头。
“所以不要再说些废话了,快点让表演开始吧。”
“好的。”
咨询师结束了视频,把平板放进自己的公文包。
随后,打出了今晚的最后一个电话。
……
黎历5027年,8月17日,夜晚
翡翠海,第三航线
老罗伯特看着在甲板上踱来踱去的青年人,心里有些烦躁。
他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睡得很晚,醒得很早。
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心烦意乱,尤其是在经历了近五十天的海上风浪后。
“嘿,嘿,年轻人,停下,别再走来走去的了。”
那人确实停下了。他抬眼看过来,只不过皱着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
说实话,他其实比看起来要年轻一些,只是那黑眼圈让他显得既颓废又沮丧。换句话说,如果没了它们,这也许会是挺不错一小伙子。
“你到底在烦恼什么?你的病人吗?”
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所以老罗伯特这么问道。
“……虽然我穿着这身,但我其实不算……好吧,也可以这么说。”
年轻人挠了挠头。
“你叫什么?是大陆人还是诸岛人?”
“……许承,算是大陆人。”
“那你到底在心烦意乱些什么?”
“……时间。”许承抿了抿嘴唇,说道。
“什么?”
“我们快到了,我在烦恼这个。”
“你到底在说什么?”
老罗伯特开始为了别的事而心烦意乱了。
“我是说,‘布鲁伯德’号马上就要抵达大陆了。”年轻人看着老罗伯特,“八月十八号凌晨三点,这是预计的最晚抵达时间。”
“而现在是十二点,还有大概三个小时。”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老罗伯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房里的电话响了,这让他有了个脱离这个尴尬局面的理由。他头也不回地向着船舱走去。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去接的。”
“……小子,你不懂这些。”
老罗伯特背对着许承,似乎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几岁。
“我知道,这是‘咨询师’的手笔。”
老人一下子怔在了原地,就像几年前他回家时,发现保险箱里那笔不翼而飞的巨款和儿子的遗言时那样。
“所以,如果你允许,除了接这个电话外,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交给我来处理。”
在老罗伯特看不到的地方,许承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就像一只在山巅俯视着自己领地的苍鹰。
“而如果我不允许,就算是千年不遇的大风暴,也休想打断这最后一段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