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至元四年,三月,江西袁州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一个三十来岁的粗壮和尚,脚穿草鞋,迈开大步,正自沿着大道赶路。天色尚早,一路上桃红柳绿,春色正浓,然沿路而过之人皆衣单食薄,丧魂落魄。
和尚无暇四顾,方才他的大徒弟急召,是为那神秘人资助人之事。心中默默计算:“早从上月开始,便有一名名为张定边的使者前来投靠,带来大量的银钱,还有几本册子。这银钱也就罢了,那册子却是极稀罕,写的是报馆构建管理之法。此法已是完备之至,其所呈现之架构,与进来如日中天的《东方日报》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使者将东西放下,只道当今之世,天子失政,荒诞不经,宠幸奸佞,恣行无道,恐不能为天下之主,故愿助天下有志之士,去此无道之主,保全社稷。事后张定边便留在了袁州城,屡屡为教内报馆运营之事筹谋划策,虽然他们对此人心有戒备,但的确受不住对方抛出的诱惑,依着那册子行事……”
如果徐真逸等人在,也就知道这和尚便是那日在摩尼光佛草庵内见到的彭莹玉彭和尚。
彭莹玉出生农家,家境贫寒,自小便在袁州慈化寺出家为僧。蒙元统治对汉、南人尤为残酷,民众生活困苦,也正是因此,由唐宋时发展而来的白莲教更是风行天下。彭莹玉武功高强且精通医术,加入白莲教后成为教首后,常常借由行医治病之利宣扬教义,由此赢得众多教徒。
而他口中的那个大徒弟便是周子旺,袁州的大地主,也是白莲教的教徒之一。
如今江西湖南等地天灾连连,百姓尚且衣无所衣,食不果腹,但朝廷仍旧横征暴敛,民众无以苟活。上月始,白莲教教众发愿起事,将周子旺奉为周王,借以推翻蒙元的残暴统治。
只是此事极为隐蔽,那使者背后之人又是如何得知?
他迈着大步急行,直往周府而去。
到得书房,众人已经到齐,见他一来,尽皆站起身来行礼:“彭祖。”
彭莹玉坐在右下第一把交椅,大手一挥:“继续。”
蒙元建国以来以右为尊,如今彭莹玉是周子旺一党的国师,处于周王周子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对面的第一把交椅是上回特地去淮安逮他回来工作的二徒弟况普天,况普天如今是右平章政事。
此刻汇聚在书房的是江南地带白莲教地骨干了,如今教内已经进行了内部系统的分化,可以说是新周朝的骨干。这些人按起来参差不齐,有三教九流,绿林豪杰,也有书生模样的人,甚至还有一些是官员,尽管身份不一样,这些人也未必就如前面所说生活在蒙元的统治下,真就过不下去了,响应起事的号召大多也真的是犹如周子旺一般,不忍见百姓生活于水火之中而愤然起事。
此刻众人讨论的方向大体是围绕今早的张定边所说之事——借由近来天灾,在报纸上大肆宣传,引起民愤,并借机起事。
“此人别有目的,不可尽信。”
“正如他所言,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奉圣州原就因常年累月的连番伐木,搞得民不聊生,今又连着两个月两次地震,损坏人民庐舍,压死百姓无数,如今几成废墟不是天怒人怨,又是如何?”
“我们要起事,就要造势。如今不仅是奉圣州地震,京师、河南、河北等地亦受水患。趁此天灾人祸,祸不单行之际,便依其所言,借由《时务报》和《昌言报》引起民众大干物议,吾等再因势利导,乘风扯旗,岂非事半功倍?”
“说得没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管他背后有什么谋算,只看我们于此事所受的益处是什么。他这用报纸言论引导民怨一事本就于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说不定对方本就是诚心相助于我等。”
“正如定边兄带来的消息,朝廷已经开始编修新的条例,如若不抢在朝廷动手处理之前,将报刊的舆论引导作用发挥到极致,等朝廷真正缓过神来整治了报业,我等再想利用报纸引民怨生事,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不错。暂且不提他立场如何,单看也是跟朝廷作对的做派,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便是跟我等同一阵营。”
“防人之心不可无……”
“……”
众人的讨论一场热烈,但大致的立场可以分为两派,一派是对那来使张定边心存疑虑,觉得此人不可信,虽则张定边已经在袁州城待了近一个月,为人仗义爽朗,且可以说是为教内事务发展尽心尽力,只是,了解内情的人,譬如彭莹玉和周子旺等人都知道这个人不过是个托儿,他背后其实另有其主。他那主人至今未曾露面,却丝毫不吝钱帛相助,尽管如此,因为神秘而不可知,教派高层对他却是谈不上过于信任。而另外一派则是觉得,无论如何,对方所提的要求和自己原本要做的事情不谋而合,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彭莹玉听了半晌,至今没有发言。
周子旺忍不住问道:“国师有何见解?”
彭莹玉问:“我来之前听底下人传来消息,河南李老君太子一派似乎翻腾得厉害,福建漳州一带亦蠢蠢欲动,陛下可知是何等想缘故?”
周子旺皱眉:“说到这个,若不是张兄弟前来,谈及报纸一事,我也未曾刻意去留意,除了淮安的《东方日报》和《淮安日报》,其余譬如河南的《民报》,漳州的《时局》,四川的《蜀报》进来动作颇大,这样一联系,似乎都有这个张定边及其背后之人的手笔。”
周子旺所说的这极大报刊,尤其以河南的《民报》表现最为显著,近一个月来《民报》的发展速度和自家的《昌言报》发展速度一日千里,势头隐隐可与从去年开始就如日中天的《东方日报》相媲美。这时间上面未免也太巧合……
听闻此言,底下众人马上议论开来。
又有人说道:“将那张定边抓来严刑拷问不就得了,何必在这里瞎猜?”
况普天道:“万万不可,先不说定边兄是受命来相助我们,但看近来定边兄为大业鞠躬尽瘁,劳苦功高的份上,也不可随意对其用刑。”
“普天兄就是太过小心。”
“非也,就事论事而已。”
那人却也不再说什么。
况普天是这些人里面最为文韬武略之辈,长于内政。相对于白莲教内部众多贫苦出身只会凭着蛮力做事的人,况普天这一类的文人是极受尊敬的,况普天大多时候一根筋,但处理起政事却也犹如老手,游刃有余,很能镇得住底下的人。
“普天有何看法?”周子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