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眼,刘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与宋濂相视一眼,对方亦蹙眉不已,心里暗道:“竟是象棋残局!”
约莫看了一盏茶的功夫,管事方才示意众人离开,沿着山口逶迤而入,里面一带清流而过,佳木葱茏,朝阳此时方才出言:“两位先生可有解?”
刘基不答反问:“此局何名?”
朝阳虽没有看过,但昨晚朝夕彻夜交代,又画了图例,且他又花了大半宿去熟悉,眼下自然清楚,因此答道:“此局棋,双方各有七只棋子,状如北斗七星,故名为‘七星聚会’。”只是可惜朝夕并不曾给他解局之法。
刘、宋二人细细一品,忍不住赞道:“妙哉,妙哉!此局构思精巧,陷阱四伏,看似有生机,实则险象环生。”
几人又继续往前走,天地间刹然明亮开朗,脚下又是一条羊肠小径,左右两旁姹紫烟花,奇花闪灼,小径前方数楹修舍,一片翠竹遮映,众人沿石子铺成的甬道而入,里面小小两三间房舍,窗明几净,正午里挂着前朝的《山阁晴岚图》,竟是正品!刘、宋二人看得是爱不释手。
略待二人品评片刻,又往后走。
屋舍后又是九曲游廊,三三两两青竹沿着散开,游廊里倚着一美人正抚着琵琶,声声入耳,如妙珠落玉盘。其身旁同样放着一个棋局,棋盘上黑七却多车卒无车马,红子只余四却多车马无车卒,以车马斗车卒,看似红方双车单马可连杀,实则黑子柳暗花明又一村。
刘基赞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此曲可绕梁三日!”再看那棋局,又是忍不住心里一阵赞叹。
“此局又为何名?”刘基又问。
“此局乍看双方力量悬殊,红方双车虽则矫若强龙,但始终被黑子两卒所牵制,故名‘蚯蚓降龙’。”朝阳上前一步答道。
刘基听闻,忍不住盛赞:“此车马斗车兵之局,极易出现先走一方易胜之假象,一着不慎却又坠入圈套。奇哉,妙哉!”
游廊尽头有几株桑榆槿树掩于屋外,再往前又有两溜青篱置于丈余开外,青篱上绕着牵牛花,茅屋与青篱间种着些盆景,还有一架秋千架在院中,颇具乐趣。此时正有一女子闭目坐于秋千上,旁边竹条架出来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酒盅一个酒壶,还有一盘棋局。
宋濂笑道:“倒是会享受,能如此一酒一棋一秋千,也不枉此生了。”
朝阳这次也不待询问,直接就说了:“此谱名为‘野马操田’,亦可名‘野马’。”
刘、宋二人静思片刻,仍旧是不得其解,因此只能摇了摇头,继续有往前而去。
众人从院子出来略走几步又是一个小山,转过山坡,便有一亭子,亭上挂着牌匾,上书“武陵源”三字。亭子里又坐了一个女子在作画,画的正是假山和亭子,亭子里有一女子在作画。女字旁仍旧是放了一个棋局。
刘、宋二人一件,又是忍不住一阵大赞:“好景!好画!好个美人!好个意境!”
依旧往棋盘处走进,那美人也像前面三个美人,并不理会来人,继续作着手头的画作。
“这一局叫千里独行,红子以其单車进退纵横,可比单枪赵云。”朝阳又道。
看到此处,管事把几人引出来,往“武陵源”深处走去,笑道:“各位相公莫在劳神费力了,前方备了茶点,可略作休息。”
一面说一面往出了亭子,渐渐往里走,穿花度柳,便传来悠扬笛声,却是一首“鹧鸪飞”。闻着笛声往前,竟是一泊小湖,早已有渔夫撑着船在岸边等着,众人上船,便见一美男子立在船头吹着笛,姿态宛若谪仙。
下了船之后又是一所清凉瓦舍,外面用帷幔遮挡,微风袭来,帷幔浮动,有飘飘欲仙之境。
众人行至瓦舍前,门前左右两边牌匾上刻着两句对联:
“看山,山已竣;
望水,水乃清。”
刘基默念了两次,笑道:“此间主人真是极有意思。”
管事带着众人入门,并让人来上了茶点。
屋内宽敞无饰物,唯有一桌数椅,堂前又挂着一副前朝的《江亭晚眺图》。
宋濂细品着杯盏里的洞庭碧螺春,啧啧感叹道:“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是了。”
管事笑着告退,只余朝阳、宋濂、刘基在屋内。
三人细细品茗,屋内安详静谧,唯有茶香悠悠,屋外的《鹧鸪飞》如今已转成了《黄莺亮翅》,笛音轻快而辽阔。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双方都在憋着,看谁先问出口,光喝茶都换了两盏。终究还是宋濂坚持不住率先问了出来。
宋濂先把沿途看得景色、美人、棋局夸了一通,方才进入正题:“贤弟此方安排专是为我二人而来?”其实由不得他不先问,显然这一次郊游专是为他二人设的,他二人不来则已,既然来了,便是承了对方的情,这山水景色,美人,棋局都看了,自然得问问对方需要做什么?
朝阳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此番却是家兄专为两位先生而设,家兄有言,两位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当郑重待之。没有什么比山川之秀丽,湖水之汤汤,棋局之奥妙,美人之楚楚更能入先生之眼。”
“妙哉!妙哉!令兄真是一秒人!”刘基抚掌大笑。
“家兄还说,方才那几个棋局当今之世,非二位先生不能解,如若二位先生有意,可在此长住。”朝阳继续道。
“仅是解局?”宋濂疑惑道,费这么大周折就这么简单?没有其他图谋?
“只是解局。”朝阳道。
“善!”
两人就此住下,暂且不提。
朝夕听了庄子里来人的汇报,心想还真是赌对了,只要能把两人留下来就好。当天她马上利落地让袭人把朝阳的行李包裹收拾好,送往山庄去。朝夕没有让朝阳直接提出拜师的请求,而是让他在庄子里日日陪着这两人,一旦时日长久,必能学得到东西,而且,依着刘伯温这样的人,应该不难猜出她的想法吧。虽然不知道阿阳这家伙儿会是哪路神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如今成了自己养大的崽儿,就得为他筹备谋算着,让他们处着吧,就算拜师不成,处着处着也能有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