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护着小丫头跑到院子里点炮仗,一点完马上抱着小丫头飞也似的冲回来,身后的炮仗霹雳作响,这样来来回回点了几次火,小丫头笑得十分开心,银铃悦耳的声音还未传出院子就被淹没在重重炮仗声之中。
小丫头在院子里放爆竹放得忘怀的时候,袭人早已经把年夜饭都做好了,白榆帮着把桌椅摆布好,朝夕也进来搭手摆放年菜。院子里三个人玩得开心,倒是俗世不理了,屋里的三个却脚不沾地,不仅在堂屋里安置了为接神使用的天地桌,还得摆放一会儿吃饭的碗筷菜肴。
除夕夜的菜肴极为奢侈。平日里虽然吃得也不差,但今日一看却觉得这一年到头唯有今日这一餐是最丰盛美味的,朝夕也没有让众人分桌,年夜饭,团圆饭,还得要众人一起吃才有味道。众人围着大桌坐着,因着年节的氛围,再没有了往日的拘谨,吃着那丰盛的年菜,喝着美味的佳肴,爆竹轰隆声里,欢声笑语,洋洋盈耳。
这一天是要守岁,众人原吃了年夜饭就要一家子聚在一起守岁的。但今年淮安府的守岁却是不一般,是满城的人一起守岁!
饭后袭人原是要守在家里的,朝夕却不让,难得过年,当然是要一起热闹才好,一个人待在家里守夜算什么回事儿,于是生拉硬拽也把她拽了出去。
出门前众人都换上了新衣裳,如今家里六个人,朝夕为图吉利,每人置办了六套,六六大顺嘛。众人脸上都带着年节的喜庆,小雪雁儿穿了新衣服更是欢快得手舞足蹈,照袭人的话说真就是半点淑女的样子也没有了。
淮安府从各城门口到街心布置得红通喜庆,各家各户的屋檐上都挂了红灯笼,连街边的树上也挂满了彩绢,来往行人皆着新衣,各处店铺也披红挂彩,敲锣打鼓的,往街心而去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朝夕和袭人一人一只手牵着雪雁,朝阳一手护着朝夕一手挡着周围挤来的人群,白榆和青竹则在更外围挡着众人,挤了半日才挤进去街心的方氏酒楼。
方氏酒楼有特殊通道可以避过人群直达春晚舞台,方志远早早就给朝夕留了前排的VIP座位。
朝夕一行人进了酒楼,总算是可以舒一口气了,方才一路走来,竟是被挤得连口气都呼不出来。朝夕吩咐众人先过去位置坐着,自己却是去酒楼上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房间,里面传来两个男子的对话,因着里面的几个字眼,朝夕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听了起来。
一名男子道:“如今江南一带大旱,百姓饥乏,湖北蝗灾,民不聊生,又有广西云南等地乱民聚众起义,河南棒胡等人亦高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惑乱人间……这样的世道,淮安府竟可以如此奢靡,不怕遭了天谴?”
“你也说了如今这世道,外头的百姓不过也是活一日算一日,你看外面这众人,只怕这世间也只有此处的百姓方能如此真心实意地笑出来了,”另一名男子并不赞同,“有所谓‘饱暖思**’,唯有食饱衣暖之后,方才生得出**之心,这不正是为政者该为百姓谋求的境地么?更何况方志远一汉人,朝中且无根基,欲往上也是无望,不过是自扫门前雪罢了,不然就凭着年初治痘疮的政绩,他如何还继续窝在这小小的淮安?”
方才说话的男子深以为然:“倒是我着相了,这方志远可算是能吏了,只可惜朝廷如今……唉……”
两人又是一声长叹。
外头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门内门外的人皆抬头向外望去,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骤然绽放,流星一样的火花霎时着照亮了整个城市,众人兴奋地呼喊起来。
烟火一串接着一串,久久不曾停息,今夜淮安府的夜空宛如姹紫嫣红的百花园,色彩斑斓,绚丽多姿,人们欢庆着的似乎是一个盛世,而非一个末世。
许久,当巨响不再传来,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依依不舍地消失在夜幕中,门内的两个男人仍旧久久不能回神。
街心的舞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表演。
“此等盛况却是前所未见……”门内一男子感叹。
“太过奢靡……”另一男子叹息。
“方氏兄弟今年竟如神助!”
“不知景濂可曾听闻朝夕?”
“未曾,此子有何不同?”被称为“景濂”的男子问道。
“这一场盛典,除了方氏和淮安府的富商斥了巨资,还有一人,名唤朝夕,世人恐知之甚少。年初我曾夜观天象,帝星周围有异星显现,帝星渐暗,来此之前我再一次开坛观星,帝星依旧闪烁,异星却往着东南方向而来,莫不是此间有天命之人现世?”
“难不成朝夕便是这天命之人?”景濂惊道。
朝夕听了这话,忍不住嘀咕,这恐怕是哪里的江湖术士吧?不过自己怎么就引起他的注意了?
“天机难测……我也是猜测,此人即便不是天命之人,只怕也不简单,年初痘疮一疫众人以为是痘神娘娘下凡,却无人知道那疫苗竟是此子带来。”
“竟有此事!”景濂惊得嘴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可据说当时却有人亲眼所见痘神娘娘。”
“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也正是从那一日起,方氏迅速崛起,势头堪比沈万三,如今办得风声水起的《东方日报》和《淮安早报》亦是此人在背后谋划,真正可谓有经天纬地之才啊!”
朝夕吓了一跳,她一向隐于幕后,都是打着方氏的招牌行事,就算自己生意场上有些名望,但比起方家那几兄弟的声名鹊起更显寻常,更何况商人在这个年代地位如此低下,按理说绝不会招人注目,这人是如何在众人中注意到自己的?
“伯温可是有意辅之?”他们这些人,如今隐于山林,自诩要做隐世的高人,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那不过是因着心里对这世道无望,若是有明主,总要尽着这一身的才学,为这残破的世道谋一条光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