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这点好,李伟坐在的士里想,从机场到市里很近,不到半小时就可以到艾洁办公室,不会把人搞得太疲惫。李伟喜欢这种在路上的感觉,上午还在广州喝咖啡,下午就可以在长沙吃到正宗的口味虾了。
快4点了,郑挺坐到了艾洁会议桌的前端,付波和李大海也一人一边地坐下来。
大考前来场小考,杨燕倒完水出来,咂咂舌,看到年轻的沈经理一步一步地踱进去。
付波看到沈默不慌不忙地进来,有点心虚,对谁交代似的说:“郑总刚买车过来,李伟打电话给郑总说要到长沙了,让在办公室等他。”
沈默听着这样的理由,差点笑出声来,李伟要向客户报到吗?
李大海也觉得有点像踢馆,就站起来招呼说:“领导要过来了,我们当然要来迎接啊。”
沈默点点头,不理他们俩,安静地坐在会议桌的另一端,满脸笑意地看着对面的郑挺。李大海看说出去的话没有落处,就和付波哦了一声,让付波接下他的面子。郑挺眯着眼,抽着烟,一根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不说话。不到三米的会议桌,陷入了尴尬,李大海和付波心里被鬼敲门,只好相互说些解嘲的话,打发不自在。
也是这样长的一张会议桌,四年前的沈默坐在学生会主席的位置上,面前一个牛皮烘烘的学生正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壮怀激烈,大意是学校某领导的一位侄子,想在学生会里谋个位子。沈默也就这样笑着看着他,心里却淤积了一堆怒火,一千万遍地告诉自己忍之后,这团火通过冷冷的目光射到这位学生身上。这学生一鼓作气之后,发现学生会主席没有任何反应,只好把台词再来一遍,如此三番,再而衰三而竭。最后怯怯地说,打扰了,逃离了会议室。沈默真是眼见他盖高楼,眼见他宴歌舞,眼见他楼塌了,潮涨又潮落,花开又花谢,沈默都没发表一点意见。
后来,拜读二月河的《乾隆大帝》,张廷玉说“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从此沈默就开始研究沉默。
面前的郑挺自然不是当年的嫩小子可比的,沈默见郑挺似笑非笑,怡然自得,烟抽得云熏雾绕,似乎是一心不闻耳外事。沈默想这个死暴发户在想什么呢?自从见过郑挺后,沈默就在心里给他下了一个定义:暴发户。据说,他利用国家政策漏洞,崛起于一夜之间,发家史还是个谜。至今还纵横于黑白两道。一手做工程,日进斗金;一手挺进贸易行业,代理了好几个食品、小家电品牌。
下午的阳光仍很强劲地穿过窗户,在会议室里形成一根根光柱,平时难见身影的浮尘在光柱里大胆地飞舞,郑挺肥胖的手指把桌面敲得有滋有味,李大海、付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突然之间,沈默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个家伙一年工程上赚的钱,艾洁十年都赚不回来。为什么会这么看中艾洁,看来我并不了解他。
杨燕提前五分钟开始准备心情,一到4点半就狠下决心,拨通了公司市场部促销品主管经理的电话。与公司总部联系,杨燕总觉得很紧张,以前都是区域经理沟通的啊。
“喂,请问是黄经理吗?我是长沙办事处的杨燕,昨天你让我今天4点半打电话过来的。”杨燕把已经准备好的台词匆忙地背了一遍。
“什么什么,没听清楚,你是杨燕?”电话里的声音问。
“是的,是的,我是杨燕,长沙办事处的。”杨燕慢下来重新介绍自己。
“杨燕啊,你的声音很好听呢。你是问长沙这次促销品损耗的事吧,我已经查过了。一会儿我就把邮件发出去通知各个部门。”
“啊,太好了,谢谢啊。”事情被处理好了,杨燕突然轻松。
“不用谢啊,听说你们老大很年轻,帅不帅啊……”杨燕一听公司总部领导要讨论八卦的话题,一下子找到感觉,这可是专长啊。
从帅哥聊到爱情再到家庭,杨燕可谓意气风发,乐在其中。突然门铃响了,杨燕说:“不聊了,有人来啦,下次再找你啊。”
“好的,好的,下次上QQ啊。”
杨燕跑过去开门,李伟一身热带休闲装,戴着鸭舌帽,一手扶着杆箱,一手摘下墨镜,对杨燕大声说:“杨燕,我是李伟啊。”
杨燕啊的大喊一声,说:“是李总啊!还认得我啊。”
李伟伸出手,杨燕停了几秒反应过来,开心地和李伟握了一下。然后转身跑到会议室,推开门就进去说:“老大,老大,李总来了!好帅哦!”身后的李伟被杨燕甩开,无奈而宽容地笑笑,拉着行李进来。
会议室里的众人一下子全体起身,迎了出来,热情地和李伟打招呼。李伟“哎哟”一声:“大家都在啊。”不论是客户还是下属,李伟都一一握手,到郑挺时,分明感到很大的力量。
郑挺说:“李总,难得难得,很久没过来指导了。”
“哎,湖南我是拜托给郑总你了,我有什么担心的呢。你可是比上次潇洒很多啊,是不是又发了?赚大钱不要忘记我们艾洁啊。”
郑挺发根烟说:“就怕愧对李总啊!”
李伟转过话题:“好久没抽湖南的烟了。”
沈默说:“哦,领导,给您订了通程酒店的房,不远,要不现在先到房间?”
郑挺说:“对,我们送你一起过去吧,休息下我们一起去吃个便饭。”
在房间里,李伟先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带的茶叶,泡上一壶。付波与李大海去准备便饭了。沈默与郑挺不怎么说话,看着李伟洗完脸,从行李箱将衣服、裤子一件件整理好挂出来,老远一看就是品牌休闲服。两人第一次相对而笑,貌似心有灵犀,沈默看到了生活的品质与从容,郑挺看到了信赖与淡定,郑挺突然为自己的衬衣西裤加黄金项链自惭形秽起来。
这一顿便饭吃得是金碧辉煌,沈默到最后都没搞清楚这是在哪里。走进这个包房的时候,一二十人围着一张五米大的桌子齐刷刷地站起来迎接。这阵势,这么大桌子,沈默感叹算是长见识了。
人群中,郑挺的女秘书飘然而至,挽着郑挺的胳膊,陪着郑挺将这些人一一介绍给李伟。沈默开始还能弄得清楚,这是某某局长,那是某某处长。到后来就晕了,只知道这里面有当官的,也有当老板、搞文化的,还有几位沈默怀疑是不是湖南卫视的知名主持人,反正都是地方上雄霸一方、称得上号的主。倒是里面一位长发飘飘、自称都市诗人贝勒爷的男人给沈默留下了深刻印象:这郑挺居然也能跟这样的神经质搭得上号。郑挺将李伟迎到主客位上,安排沈默坐在李伟旁边,介绍道:“这位是艾洁南中国区的李总,这位是湖南区的沈总,我,艾洁湖南总代理的郑总。”大家哈哈一笑,轻轻鼓鼓掌,一一落座。沈默看李大海与付波坐在最末位,心里想,这郑挺摆的什么局,什么时候他成了湖南的总代理?
名菜名酒自不用讲,沈默入行浅,很多都叫不出名字。郑挺站起来举杯,说:“来来,我们大家一起敬一下李总,欢迎李总到湖南检查工作。”
沈默还在心里感慨,从侧面看不清楚李伟的表情。只见李伟从容地端起杯说:“今天认识这么多朋友,来来,大家干一杯。”第一杯酒过后,大家就随意了。郑挺与李伟低头谈笑,女秘书悄声布菜。其他客人也一个一个地来和李伟敬酒。三巡未过,酒席气氛热闹非凡,李伟兴致来了,热情奔放地与郑挺抡拳酣战了一场。
半酣时,外面走进一艳装美女,与郑挺打个招呼说:“郑总,不好意思,工作忙来晚了,今天怎么这么大场面。”郑挺拉着李伟的手说,××(她的名字),这李总就是今天的大场面。来晚了,罚酒三杯,罚酒三杯。
沈默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果然是湖南一较有名的女歌星。这女歌星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真的,郑总,李总,今天身体不舒服,不能喝,您看下次怎么样?”
郑挺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旁边就有人起哄说不能放过。女歌星看郑挺不高兴,急忙解释,眼圈都快红了,最后狠下心说,那好吧,连喝了三杯。
这时大家又起哄说,喝完酒唱个歌吧。
女明星告饶说:“刚喝酒了,先休息一下,待会儿绝对唱。”
大家又掉转枪头说,贝勒爷来一个,贝勒爷来一个。吟诗一首,淫诗一首。
沈默没听清楚是吟诗一首还是淫诗一首。郑挺、李伟抽着烟,笑了笑。
贝勒爷摸摸头发,站起来说,吟一首苏东坡的《蝶恋花》吧!大家一听,都说“好好,又被改了吧。”
贝勒爷缓缓吟道:
酒褪残红新月小
华灯上时
脂粉围车绕
自古哪有真情在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内铺床墙外道
墙外偷听墙内把床叫
叫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总被无情恼
犹忆当年村头草
小红轻唱我吹箫
村草今犹在
小红不知何去了
独留明月伴玉箫
大家早已笑得弯腰了,大叹有才,太有才了。沈默却分明看到贝勒爷眼角的湿润,郑挺冲李伟摇头轻笑,又走到沈默身边喝杯酒,郑重地说:“沈经理,今天主要是陪好李总,照顾不周了。”
沈默一边连说哪里哪里,一边纳闷。这一切,是为什么?为了艾洁?有必要吗?
郑挺走到女明星身边,捏捏她的脸说:“怎么样?给大家唱一个吧!”
女明星站起来笑笑:“那我就为大家唱一首《寂寞在唱歌》吧。”服务员立即将包厢里的电视打开,并调好这首歌的伴乐。沈默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卡拉OK的功能。
歌声婉转幽怨,将酒席的热火径直压下来。大家安静了一会儿,郑挺说:“李总,要不您也来一首吧!”大家都鼓掌邀请。李伟并不推辞:“好的,有没有吉他?”
服务员赶紧送来了吉他,李伟抽口烟,走到前面,找个凳子慢慢调好音:“我为大家唱一首老歌《别让我一个人醉》。”
一曲唱完,大家热烈鼓掌。郑挺边鼓掌边走过来说:“李总,我为你唱一首《打靶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