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缘何忽的哭了起来呢?果然,俞尚书和二堂叔远远的走来,幼清那位二堂叔见心爱的独女跪坐在地哭得梨花带雨的,赶忙上前来安抚,还不忘回头瞪幼清一眼,但是幼清却觉着无所谓地笑了笑。
“原来二叔就是这般规劝女儿的?”幼清被瞪了可也不是白瞪的,当即反瞪了回去。按说她不是个不尊老的,只是既然人家为老不尊,她也没必要委屈了自个。“二叔可知俞幼茗与我说了什么?自古以来,女子婚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叔与婶婶尚在,她便如此视同无物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怎能不将道理讲给她听呢?”
这……二堂叔和俞幼茗听着竟呆傻了,他们原本是想借着俞幼清不友悌妹妹的缘故而逼迫俞尚书的,但这情形不对啊!
“那你说说,为何茗丫头跪在地上!你这做姐姐的未免太狠辣了,哪有这般教训妹妹的?平日里我与你婶子都不曾这般苛责你妹妹,你可还将你叔叔我放在眼里了!”
俞二叔到底也年长幼清二十余岁,不似俞幼茗那等小丫头很快就能被驳倒的,所以,幼清压根没想要驳倒他。
“二叔不就是溺爱妹妹才致使妹妹这般言行无状的吗?”幼清一瞬转换了态度,冷言冷语道,“侄女最后提醒二叔一次,侄女如今是当朝一品,仅在两人之下,况有诰命在身,是为皇家县主,天地君亲师,二叔说话时可要掂量清楚了。”
她从一开始就想的是用权柄压过他的威势。
有的时候,真相不是那么重要。真相救不了命、泄不得愤时,那便是最没用的什物。
所以,她也不屑于解释为何俞幼茗跪在地上,因为,高高在上的那个是她。通常握有权柄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利刃——颠倒黑白。
俞二叔左思右想不知辩她什么好,于是转头以十足期许的眼神看向俞尚书,但俞尚书却无视了他这位弟弟那迫切的神情。
陡然听闻二姑爷身亡的讯息,又得知了他这个小女儿承了冢宰的职之后,这是俞尚书头一次见幼清。他本来想问一问她的近况,却生生叫俞幼茗父女给岔了过去,心里不免有些不如意。
幼清不免笑了笑。俞二叔虽然因修理不了她这个侄女不免会憋一肚子闷气,但是实际上,这是她父亲在给他找脸面呢!
二堂叔想借俞尚书之力打压俞幼清,可她不但是冢宰,还是县主。而且这个县主可不是一般的县主,她是礼亲王妃沈氏的义女,礼亲王有从龙之功,本朝一直颇受器重,王妃虽然与沈如茵的父亲一母同胞,但却温良贤淑,看得清时局。自然,这也就是为什么幼清会成全沈如茵妄念的原因了。
皇家肯给她体面,也要抓她的短处。如有一天,她母亲的事被人挑了出来,那么皇家就会说她与俞家从来不相干的,是自小时候就养在王府的,如此一来也可免了脏水泼到乔以鸾身上。
元帝在给他这位唯一的嫡公主找伴读时便早有了思量,选幼清自然是利弊皆有的,而为当选,她自己也是动了脑子的。
既然要选,元帝便选了几个无甚差别的女孩先看着,但是其中唯有幼清念着家族,旁的小姑娘都是被家里告知,此次应选,该有忘小家的念头,从此往后,便是乔家的人了。
皇族一不缺血脉,二不缺忠仆,她们自然就落选了。其实究其根本,元帝需要选的是一个把柄最多,且在其掌控之内的。
辨无可辨,解无可解,于是转身幼清对着俞尚书拜了一拜,口中道,“女儿走了。”然后便大步离开了俞府。
回冢宰府的路上,她再没有耽搁,且命令无疆速速回府。本来,她的时间就很紧迫了。毕竟远在西境的战事瞬息万变。
可是,就在她的车驾停在冢宰府前时,时间在她的眼里就仿佛静止了。
乔正则这次或许是真的要走了。
他的马车停在府前,仆从还在装着行囊,幼清一直想问的他的侍从们也都悄无声息地出现了。着银甲的亲卫围着马车,各自牵着自己的战马,似乎在等将军的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如同脱弓之箭一般飞将出去。
但是,乔正则却安静地站在马车前,长身玉立,披着一件看起来便十分昂贵的斗篷,似乎周遭的一切不是故布疑阵,也不是黑云压城,他只是在等一个人。
此情此景正是与四年前幼清在行止山脚下遇见他时无二差别,披着银虎袍子的仍是当年公子少年。
于是,她就走下了自己的马车,和乔正则一起坐上了他准备的马车。
她不需要问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不是愚者,不是不想问,只不过她知道那时的她必将做什么,所以,她就那样去做了。
前往西境的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走完的,于是她就有充分的时间了。
“你究竟是谁?”
她一直以来都想知道他是谁,她猜过,只是从不敢盲目自信。
“除了我是谁,你就不好奇别的?”乔正则笑了笑。他不是不想回答她,也不是不能回答她,只不过是他觉得这个问题要最后来答才更好。
幼清想了想,于是从发间取下了唯一的簪子,放在掌心,她说,“你可知道风云令?”所谓风云令,这是近十年里风风火火的一个传说。
传说风云令主面子大的很,四荒君主都要给他面子,不论到了哪里都是上上宾,而他之所以这般有声望,就是因为手里有一副“风云令”。据说四荒君主见了风云令比见了自己老爹还殷勤,故而这风云令主甚受追捧。而乔正则在这此间十年一直奔波于北夷与大衍之间,又怎会不知道风云令?
幼清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如今你面前的便是半副风云令。”乔正则看着她手里的簪子大惊。原来风云令竟真的存在。
一直以来这东西都被传的很是邪乎,使得众人都不大相信这风云令是个物件,反倒是猜应该是令主掌握了四方的把柄,因而才得到如此上待。谁都不曾想的是,风云令居然真的存在。
“为何是半副?这风云令作何解读?”乔正则微微皱眉,说到底,虽然俞幼清很有本事,但是这种名动天下的东西,换任何人也不是可以骤然全部相信的,反倒问上一问才显得谨慎。
幼清惯常是懂人心的,也不做计较,于是解释道:“玉簪来自西戎少君所赠,璎珞坠子是东夷女王的信物,而我,如今是二者的主人,故而半副风云令便在眼前了。”她说完之后便淡然笑了,仿佛这世间一切的骇世惊俗对她来说都是平平。
其实本该如此。
她用一个少女最美好的十年殚精竭虑,忠心耿耿,委身为奴,故而她本就值得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乔正则细细地想她所说的话,终究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她很重要。不是谁持着这物件都可以号令风云的,譬如说,西戎少君赠的玉簪,这便是个问题了,他赠的是谁?这可有大学问了。而且,在他的印象里,俞幼清从来不会不为自己做打算,就算她今日将一切机密说尽,这世间也还是没有人能威胁到她的根本,所以说,她很重要。
可是,乔正则却做出了一件出人意料的行为,他自己仿佛也是下意识的。他拢了拢幼清细碎的发丝,从怀里取了一支簪子,将它簪在幼清的发间。
那是婚后她第一个生辰时他送的。虽然幼清自那日以后便再没戴过,但她还是记得。她的记性其实很好。
那是她嫁给“沈垂文”之后的第一个新年。
大年初一,虽然昨晚因着要守岁睡得晚,但她还是县主,规制上,年初一各品级命妇贵女都是要着各自品级的冠服一早便入宫请安的。
于是,这日早上,她刚迈出宫门,坐上自家马车后就直接晕倒了,但还好,是晕在她夫君沈垂文怀里。
沈垂文看着怀中睡得脸通红的女子,于是亲自为她卸下了满头虽则华贵但是无比沉重的钗饰,最后,又将她的发髻用袖中的一枚并蒂钗簪好。
幼清睡饱了醒来时天已昏昏暗了。她向来作息十分规律,是极讨厌这样一觉醒来已经失了一天的感觉的。尤其是今天这样的日子。
“水。”睡了大半日,她很渴,嗓子也有些嘶哑,但是,给她递水的不是贴身侍女银粟,而是。
喝了温茶,幼清又小女子作态的揉了揉眼睛,这才看见,这个轻轻挑起她床上挂的幔帐,又坐在她床边的人是沈垂文,是与她成亲不足半年的夫君。都到了这时,她才扯开嘴角,脸上忝着笑,“原来是大人。”
但是沈垂文却抬手拢了拢她头顶的碎发,他自从她晕倒就守在她身边,一直在办公。他想他的妻子在今日第一次醒来时见到的就是自己,但是,此时,他有些累了。
“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可喜欢?”最终,沈垂文将手停在了那支钗上。
幼清没有拿下那钗。
“喜欢。”
她没有拿下那钗,但是却满面欢喜。
沈垂文哪里会看不出她的敷衍?但是,她的演技太好,好到他觉得似乎就这样也不错。可他还是长臂一弯,将她拢到怀里,她没有挣扎,甚至还稍微回抱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