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幼清淡漠地撇了沈氏一眼,心道:稍欠火候,只差那么一点。
“沈家姐姐还是将身份放尊重些吧。宁宁是臣工之妾虽不假,但是,她到底为什么放着皇子正妃不做,非做臣工之妾,难道你不明白?”
沈如茵听着这件陈年往事不禁有些轻微发抖。但她是嫡次女。她很想说出口。嫡次女不就是嫡长女的踏脚石吗?可是,看了一眼俞幼清的脸色之后,她知道,她不能说。
但是,她毕竟向来自诩高贵,不说尚可,让她来巴结俞幼清?那可真是难为她了。
这厢她消停了,但是幼清又未必会,只听她又说,“如今你倒成了哑巴了,怎的到了诚亲王面前好的坏的尽能倒出那么多?昨日他写休书,你到底想没想过是为什么?”
总算是个台阶。沈如茵想就坡下驴,便踌躇,“这……姐姐是个笨的,还得劳烦妹妹……”
幼清听着这话,装作震惊的样子睁大了眼睛,“姐姐就算再笨也该明白,金口玉言,圣旨不可更改吧?”
沈如茵一下子跌坐在地。俞幼清说的是对的,但是,她为什么就想着俞幼清神通广大,一心等着俞幼清帮她挽回危局?她应该做的,是在昨天,就算死缠烂打也要请求王爷的原谅。
俞幼清忽的有所感。看着沈如茵这般颓然的模样,便是连她也不禁想要发笑,这就是沈侯爷追求的平稳富贵,让小女拒绝大皇子,反做臣工之妾,却让长女高嫁荒唐王爷,最终落得个下堂妇的命运。
效忠陛下,妄图做个保皇党也不是他这般做的!
从来都有富贵险中求,她要的富贵,是这天下无人敢说不爱的,所以,一应风险,她都要受,且要受得。
但凡求富贵的,就算功败垂成,也要受得,故而如今沈如茵这番作态,在她眼里真真的不入流。
“姐姐既然求到了我,必然也是有所目的的,故而不妨说说,就算是妹妹我最后尽点心意了。”此时的俞幼清态度上已经极近冷漠了,沈如茵这样的蠢物从来与他们不是一路的。
沈如茵跪坐在贵仪宫的玉色地砖上垂泪自艾不止,哪顾得上想若不做王妃,她又做什么去。但是,由不得她。她不去想,俞幼清也没那么多功夫候着。
幼清看着银粟一边用袖子抹泪一边奔向殿中来,抿了抿唇。
要开始了。
不过转眼,银粟便跪在沈氏身后,大声禀告,“沈垂文大人出师不捷,已经……尸身已叫朝廷寻回了,如今已停放在家中了,万请县主保重。”
沈如茵大惊,也顾不得自己,转眼去看俞幼清时,却发现她脸色异常平静,不适宜的是有两行泪水无声的划过脸颊,直到衣襟湿了大片,她的面色仍没有什么大起大落。
但是,这时,她起身,走过了沈如茵,吩咐人道,“送沈家姐姐家去吧。”她的话语里,没有一丝哭腔,但她确实在流泪。
沈如茵听着这话,轰然塌了似的伏在地上。
完了。
她知道,她这辈子算是完了。
本来,她以为今天她来求一求俞幼清,她的下半辈子或许能有些好转,但是,完了。
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俞幼清了。两年前,俞幼清尚且云英未嫁之时,元帝曾连发三道圣旨请她入宫做女官,但是俞幼清不但抗旨,更是连一面都没露,如此危局她尚且安好,可见是个手眼通天的。
沈如茵自己也清楚,今日她肯见,无非是迫于情面,但是,面子上既然已经过得去了,那么……
她确实是完了,但是,她同时也知道,俞幼清不会。就算没有夫婿,俞幼清与她也绝不是同等的。可笑啊,然而,这就是父亲为她寻的好夫婿!
俞幼清一路上都很平静,便是裙摆都没有踢起多大的涟漪,但是,一进主殿,看见俞贵妃时,她却加快了脚步,终是扑到了她姑姑的怀里。
幼清大哭。俞贵妃怎会不知她所为何事,故而先纵着她哭了一炷香的时间,但她也深知这孩子身子弱,前些日子就曾因为大哭而晕倒了一次,于是,也不敢让她纵情太过,在她哭声渐弱的时候俞贵妃就赶忙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又递了帕子擦泪。
“刚才陛下已下旨,说沈垂文是为国捐躯,如今封了世袭罔替的永嗣侯,所以,即便你现下伤心得紧,难免也要为你以后做打算了。”说着,俞贵妃打开自俞幼清进来之前就搁置在桌上的明黄盒子,里头放着的是两卷圣旨。
俞幼清又怎会没看见这样扎眼的明黄色?只是,戏她尚且要做全,于是,扫了一眼那圣旨后,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道,“还请姑姑明示。”
俞贵妃点了点头,作势拉起她的一只手,抚上其中一道圣旨,“这道圣旨是将你扶正为永嗣侯夫人,沈如宁为侧夫人,待丧期三年后,你可在乔氏宗祠里择一选为嗣子,反正皇家多的是无权无势又没娘的孩子,以你的心智,想来走此路的话将来的生活也不差。”
俞贵妃一边说一边观察俞幼清的表情,发现说完了这一条,她还是神色戚戚不见心仪的模样,于是便又带她抚上另一道圣旨,但,在说这道圣旨的内容前,她不禁迟疑了,反又说,“若你选了前者,丧仪事宜自有沈如宁去办,如非必要,你可以不用出面,就在姑姑这贵仪宫中安心静待三年之期就好。”
终于,在俞贵妃又说了这一串话之后,俞幼清抬头与她四目相接,她只说了两个字,“姑姑。”然后,她不再悲切了,俞贵妃在她的一双眼睛中看到了平静。
戏是做给外人看的。俞贵妃终究还是要说的,只是,她,不只是她,没人会预料到这世事之无常。
“这道圣旨,陛下封俞氏幼清为冢宰,复古制,官居从一品,掌皇家财物及宫内事务,摄政,位同吏部尚书。自然,与此同时你便再不是沈夫人,你与沈垂文自你接下这道圣旨后便和离了。”
冢宰,与女相一步之差,但是,即为冢宰,怎可同时为三品文职之妻?故而,和离是必然的。
只是,元帝不愧坐了这三十余年的皇位。
扶她上位,一方面能保证在乔以鸾出京后前朝后宫仍在东宫控制下,另一方面,她是女人。就算再有才智,也无法做到令百官信服,所以,她就是在做一个短工,等到乔以鸾班师回朝之时,她还是要还政,而她的结局么,至多不过是今后就荣养了。
但是……俞幼清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唇角。
俞幼清说过:不论乔恒是死是生,她都要做能够站在他身边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这绝不意味着她乐意做一个世袭罔替的永嗣侯夫人。
最终,她还是从锦盒里取出了第二道圣旨,恭敬地向开元大殿的方向行了跪拜大礼。她选择了做冢宰的这条路。
亥时末,宫门已下了钥,按说这宫内应该平静下来了,但是,今夜却是很多人的未眠之夜。
首先,元帝陛下就没睡。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故而内心里他倒是没有多想让乔以鸾出京,但是,他更不想的是让其他两个儿子出京。毕竟,此次西征,挂帅之人必将手握重兵,而这个人,若是皇太女,来日万不得已还可以“清君侧”,但是其他人,大衍江山可就归了别家了。
惠妃是链华君顾远宁的妹妹,未免顾氏不会成为第二个元氏。这个险可冒不得。
其次,昭惠妃也没睡。但是惠妃娘娘却是欣喜的。如今政局上,俞家人尽数握住了前朝后宫的钱财命脉,更有个俞家公子请命西征,俞氏可真正就是一等一的权臣世家了。然,这等好事元帝自然不会让一家独大的。自古皇帝就擅长制衡之术,所以,若她推算的不错,二皇子乔以行此次必定为监国,而她,也将二十余年来首次代理后宫。
倒不是说多大的权利,但是,自许皇后过身之后,后位空缺多年,这次未免不是一个机会。
况且,俞家那小丫头前些日子里大张旗鼓的办了几个她安插的眼线,若是……说不准,她还能布下什么后手。
最后,俞幼清也没睡。她已经有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晚了,或者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决定彻夜不眠了。若说元帝和昭惠妃或多或少都是在忧心,那么她只是纯粹的在等,她在等领旨谢恩的那一刻的到来。
其实如今的这一切都与她预先的计算不同,她没想过乔恒会这般选择,但是,或许这样又更好,只是,乔恒之计,唯有一个变数,所以,她在等这个变数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