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极缺乏安全感的人,幼时母亲在我八岁时离开了家和父亲一起去到宁波工作,一去就是十几年。我和妹妹还有爷爷奶奶们在家一起生活,我是从小就特懂事的孩子,记得有次母亲去宁波前我和妹妹去上街,儿时记忆中的老街是热闹的。各种各样的小贩贩卖着各种有趣的玩意,有西瓜糖果,漂亮的洋娃娃,新款的Dvd,还有洋气的衣服.......,每次上街我和妹妹基本都是被母亲拖着走马观花式的逛完街。妹妹一上街总喊着要口渴,意思是:老妈,你得给我买汽水啦。老套的很,每次都是这招。那时的汽水也只能在街上喝到,母亲也会询问我要不要喝,我每次回答都是一致的:“我不渴不想喝”。其实我是知道母亲的钱不多,不能乱花了....大家都知道我不喝的原因,只是大人之间好像总有很好的默契,不会去揭穿。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但是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里是永远有颗炸裂的少女心,只是出生的时代不允许她有各种条件去选择自己的生活。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她总喜欢穿漂亮的裙子在我的心里她是最美的,就像个公主,还喜欢唱好听的歌曲,至今我还记得那首《踏浪》,我能想象歌曲中的画面中母亲穿着她美丽的花裙在海水浪花里、沙滩上赤脚奔跑旋转甚至尖叫着跳跃的画面。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她。
可是生活磨砺后的她并不是这样的...
以前曾经听外婆说过,我们家曾经也是当过地主的,可是当时闹文革,大清早一群人到家里把所有的值钱东西都拿走了,走前不忘在院子里放了一把大火,他们把所有不值钱的带不走的都扔到那场大火里面。那次的大火一直烧到了傍晚才慢慢的熄灭...家人的眼里的光也随着这把火慢慢的熄灭了。穷苦潦倒也不足以形容当时这个家的落魄。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日子也再不好过了。因为有之前地主的身份,现在更是成功的获得了大家排挤的姿态。有嘲笑的,厌恶的,同情的....但是外公并没有屈服,他不仅入了共产党还结交了很多“好朋友”,在大队中谋得一席地位,三天两头的请他们来家吃饭,然后全家人就得提前一两天干活,搓麻绳的搓麻绳,砍柴的砍柴,种菜的收菜...就是为了次日外公口中所谓的“好朋友”准备丰富的美味佳肴,尽管孩子们只能闻一闻这些佳肴美酒的芬芳。就这样家里的日子过的更辛苦了。一直坚持到子女陆续结婚出嫁才减少了这样的往来关系,外婆也从此松了些压力。
“他家的女儿可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你看她在田里干活的样子多利索,你娶了她以后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22岁的母亲听完这句话,转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了。她去到好朋友家里。母亲说她不想就这样,不想让别人因为她能干才来娶她。她的心里对婚姻有的是翻涌如海浪似的爱情憧憬,和婚后生活的热情。第二天天一亮母亲就赶到了大舅家,希望家里的长子,她的哥哥替她推掉这门亲事,她要去寻找自己的爱情,去生活自己想要的生活。结果很成功,这桩婚事是解决了,她也找到了一些好朋友,其中也有自己喜欢的人,可是对方却入伍当兵去了。当时的恋情基本都是地下进行的,社会道德不允许婚前出现任何的流言蜚语,严重到可能以后找不到好人家。
过了一年,家里的小舅也要结婚了,对方姑娘家要求要有“瓦房”和家电,在那时外婆家的经济条件要盖一座瓦房是极不可能的,因为没有钱,问别人借别人都懒得搭理,亲戚拿出了一些微薄的支持可是还差了好几万要怎么补齐。就在小舅要放弃结婚无路可走时,却出现了一丝转机。
我的爷爷愿意给补齐剩余的钱款,但是需要我母亲做他家小儿子的儿媳,这是条件,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更现实的是外婆外公没经过母亲的同意当场就答应了下来。没过几天,瓦匠就开始往家里搬运各种做房子的水泥钢管。小舅觉得奇怪是谁愿意借这么多钱给家里做房子呢?决定去问问外婆外公,这才知道钱是这么来的。
“妈!你这不就是把妹给卖了!绝对不行!我自己去借也不能用这钱结婚呐!”
外婆和外公无奈说道:“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东西也退不了,而且已经答应了他家决定过完年你妹就得嫁过去了,他们家也在装修房子了。这婚你必须结!不然不仅对不起你妹,如果让我们失信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大家也都不要活了!”
小舅那么大个的男人当场逼出了眼泪,转身想出门,哪想,我母亲不知在门外站了多长时间,寂静。。。。咚一声小舅跪在了我妈面前,都知道我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可是这次她并没有闹,也没有哭,就那么静静地站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年了,外婆和外公因为家里多了个人而高兴不已,年夜饭上多了许多未曾品尝过的佳肴,母亲还是和平时一样跟大家嘻嘻笑笑、吃吃喝喝。大家心里都知道她那爽朗的笑声背后有多少放弃。她最终还是认命了,在来年的四月里与我的父亲结婚了。
听做理发的姥姥说过,母亲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特别的甜蜜,她在外还不允许别人说父亲的坏话,一丁点也不行。母亲混合和爷爷学做喂河蚌的手艺,就是给河蚌里植入它身体里的肉以后这块肉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成璀璨夺目的明珠,这个手艺她一直做到了离开家去宁波之前。
从小的记忆中母亲和爷爷奶奶的关系都是不太好的印象,虽然现在也是,争吵不休,总能听到母亲躲在房间哭泣的声音。母亲每次争吵后都会带我去外婆家住几天。但是却没有人去向她游说一些家和万事兴的大道理。
有次母亲睡前突然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争吵吗?”
“是他们欺负你吗?”我抱着母亲的肚子说道。
那天晚上母亲同我讲了婚前的事情,我隐约有些明白,母亲是不喜欢爷爷奶奶的,所以我得懂事不能让母亲生气,我下意识觉得母亲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从那时起我越来越懂事..过分的要求自己做一些同龄人不愿做的事情。比如到田里插秧,摘棉花虫,收割水稻菜籽,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这也是导致我的手也比同龄人的手还要粗糙的原因。
母亲与家人的争吵从我儿时一次发烧开始慢慢中止了。
清晨4点母亲带着呼吸急促,因发烧全身滚烫甚至有些神志不清的我。。。拍打爷爷的家门,让爷爷开门拿些钱给我去看病。爷爷过了许久开门,浑厚的嗓音我至今记得真切。
“没钱!”
母亲摇晃着本就因着急而没有收拾的散乱头发,甚至夹带着哭腔:“来不及了,丫头身上得烫的很得马上去医院了,来不及去问别人借,您先拿点我工资发了就马上还您。”
爷爷没有吭声,板着脸把门关上了,转而去求奶奶,奶奶没有得到爷爷的允许也不敢做主,女人的身份在家里只是一个摆设而已,真正做主的还是家里的户主,封建思想还在生根蒂固的夹在老一辈的骨子里。
天逐渐明亮了起来,妈妈抱着我觉着有些吃力,便在爷爷家的门口石墩上坐了下来,将我放在腿上搂在怀里。我能感觉到母亲冰冷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随即又很快替我拭去,速度很快,我能感觉到,但是由于发烧的原因我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爷爷和奶奶淡定的在我母亲面前喝完了早茶也吃完了早饭,起身从我母亲身边走过,突然顿住了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百块扔在了地上。
母亲的身体有些颤抖,不知她做了怎样的心理挣扎,抱着我安静地走到一百元钱的旁边,蹲下身捡起了它。。。。。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我已经到学校了,母亲小心的将我放在桌子上趴睡着,和老师说了一些叮嘱的话便离开了,迷糊中,我睡了许久,并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大概大家都知道我今天不舒服吧,再睁开眼睛都是下午了。
“咦?我桌子上的伞谁放在这的?还有一包软糖呢。”
老师走过来蹲在我旁边告诉我因为下午下雨了母亲给我送来的这把新雨伞和糖果,至今我都记得伞面上漂亮的蓝色蝴蝶,如美丽渲染的精灵灵动了我心中对母爱的实质意义。
爷爷对我这样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你们可能会说,你不是爷爷的亲孙女,生病了怎么不着急呢?我长这么大什么都不羡慕,只羡慕别人家的其乐融融的氛围,虽然我也有爷爷奶奶,母亲父亲,可是这个家的问题是潜在的又是显而易见的。我
知道爷爷不喜欢我是从母亲一天晚上的闲聊中得知的,而后我也能慢慢理解爷爷奶奶对我的所有态度了。
在我还没有出生之前,母亲生我前的一个晚上因做梦梦见了天上一片美丽的彩霞,故为我取名:霞。爸爸也觉得不错,因为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小情人吧。可到出生后,虚弱的母亲还在产房休息,护士把我抱出来,对爷爷说:“家属吗?是家属快来填一下幼儿信息,马上要登记”
爷爷二话没说扒开我的小衣确认我的性别后脸色就极其难看,我这一生见到最多的也是爷爷这样的表情,只有在“到底哥哥们”来玩时才能见到爷爷不一样的表情,原来爷爷笑起来的样子也是很慈祥和善的呢,可是永远也不曾对我流露出半分,这成了我幼小心里的痛刺。
爷爷觉得我是家里的长女,虽然不是男孩但是必须得带辈分起名,所以自己做主在我的户籍上写下:太字辈的名字。因这个名字爷爷和母亲第一次发生争吵,在我心里,好像母亲与家人的不和统统是因为我,就这样我逐渐自卑、胆怯、懦弱、心里却渴望别人的关注和爱护。这种感觉在母亲去宁波后日益放大、我甚至害怕与别人对视、打招呼这样自然的事情在我十几岁的时候也是很难做到,仿佛开口说话就是错误的,会让别人更加讨厌自己。
记得母亲出门后回来过得第一个春节,她是与父亲一同回来的,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还有各种的包裹。
知道他们要回来时的前一天晚上我兴奋的几乎睡不着觉,心想着快点见到他们,一大早天没亮我就起床收拾家里,我要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每个细节都做到完美舒适,甚至还偷偷摘来隔壁人家的腊梅花插在了塑料瓶里,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精致,相信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我端了一个小板凳,抱了一个热水袋就坐在大门口的马路边上,等了许久许久,直到一声“霞”我没抬头,眼泪就流出来了,我知道,那是母亲的呼唤声。我不敢抬头,怕让母亲看到我眼眶里打转的泪花,她定会嘲笑我没用的,我低着头冲回到房间内,用袖子飞快擦拭着眼泪,可是眼泪怎么也擦不完,我故意没有锁门,只是虚掩着,母亲慢慢走进来,放下了行李。我低着头透过模糊的泪水只看见母亲黑色的皮鞋慢慢靠近我的身边,在我面前俯下身来,温暖的大手托起我通红的脸颊,小心帮我擦拭完眼角的泪珠。然后抱起我,我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有很多话想说,却因为哽咽一句也说不上来,一边躺在母亲怀里一边听着母亲诉说她在外发生的事情,抽泣声也逐渐平息了下来。我细细观察着这个母亲,她好像没有变,又好像变了,变得笑容多了,嗓门也大了,后来我才知道,是自己攒了很多钱,学会了独立,才让她自信的连穿高跟鞋走路都是笔直飒爽的样子、母亲的独立让村里很多妇女也开始雀雀欲试,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自己也许会打拼出不一样的人生。
第二年,陆陆续续的很多人外出打工了,母亲还替一些没有机会出门的父母,将他们的儿女带去了宁波安置工作,至今他们虽去到别的地方但都已经是佼佼的管理者,甚至有些还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分公司。每年节假日只要回来还不忘来看望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