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细细为富弼打点行装,她印象里富弼去西夏和契丹不止一次,这次也算是开了个好头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富闻琴年纪不大,也不知随了谁,竟是越来越皮了。
富弼转头看着自己最娇宠的女儿,“你娘是我娘,那你我岂不是兄弟了?没大没小!”
“五湖四海皆兄弟嘛,也没错呀。”富闻琴摇头晃脑,一张小脸冰雪可爱,在汴京城中走动时,常常能赢得众妇人的芳心。
“北地苦寒,明日我再去集市,为官人挑件好点的皮裘。”晏然又取了不少从前用旧的皮袄,细细剪碎了缝入衣裳里,也算是个汴京版东北大花袄了。
富弼满脸欢悦地在旁边看着晏然忙活,“家有贤妻,如有一宝,咱们大娘子若是日后能有你娘亲一半秀外慧中,我也就瞑目了。”
晏然瞪他一眼,“什么瞑目不瞑目的,马上就要出使了,还说这些晦气话。”
“我十月出京,怕是不能与你们一块守岁过年了。”富弼有些踌躇,“我在想,你若是不想与母亲他们一起,不如带着孩子们常回娘家吧。”
他这么一说,晏然简直喜出望外,自上次早产事件之后,她与韩氏的关系已经趋近冰点,之后富弼又不在府中,她简直无法想象新年头月每日面对韩氏会有多煎熬。现在富弼松口让她回娘家,晏然竟生出几分感激涕零的情感来,“恩公受我一拜。”
富弼哭笑不得,“哪里就这么夸张了?你别让孩子笑话。”
晏然笑眯眯地在一旁坐着,突然又有些怅惘起来,“自从那次你扶灵,我就再未和你分开这么久了。”
“你不是老抱怨管家庞杂,让你不能随心所欲么?”富弼笑笑,“此番我出使,也算你有了三个月的休沐,可以松快松快。”
他以上司自比,倒是和晏然一贯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晏然忍笑,“也好,我也懒得去操那些心,就每日游游湖赏赏花,会会手帕交。唔,对了,正好弟弟要成亲,我也好为他操持操持。”
“是王德用的小女儿?”富弼挑眉,“可相看过了?须知继母的娘家人,若是日后夫妻不谐,最容易生怨。”
这点晏然都未想到,却又想到历史上富闻琴便是嫁了那么个连中三元却颇有贪名的金毛鼠冯京,便抓起富闻琴的小手戳了戳富弼,“官人,答应大娘子件事成么?”
“说罢。”富弼端着茶盏,老神在在。
“日后待我们大娘子议亲时,能不能也问过她娘亲的意见呀?最好再问问她自己的想法,别随便将她卖了成么?”
富弼故作凶狠,冷着一张脸,“就连你议亲时都隔着屏风看过我们,还将你许给我这般的寒素子弟。怎么,在你心里,我就是卖女求荣,远不如你爹?”
晏然赔笑,将富闻琴塞到他怀里,自己给富弼揉肩,“我不是怕万一嘛,我们大娘子这般的品貌,我怕你想不通将她送到宫里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到那时我们娘俩可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真是杞人忧天,”富弼白了晏然一眼,“如果说你是你父亲的掌珠……恐怕还算不上。那么大娘子就是我心头血,我哪里舍得让她不虞。”
晏然冷哼一声,“她是心头血,那另外三个呢?路上捡的?”
富弼讪讪一笑,“那两个还小看不出,大郎倒是越发无趣了,成日里板着张脸,自以为端方。”
“还不是跟你学的。”晏然嘀咕一声,将手中的针线放到一边,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富弼知她舍不得自己,只是脸皮薄说不出口,便让乳娘将富闻琴抱走,将晏然搂在怀里,“勿忧勿扰,我定然平安而归。”
晏然还是有些闷闷不乐,静静地窝在他怀里,“不要争强好胜,虽说咱们现在和契丹是兄弟之国,又不斩来使,但总归也是敌国外藩,若是有个万一,你千万别魔怔了,忠孝节义固然流芳百世,可是忍得一时,保得有用之躯,日后才能封侯拜相,复仇雪耻。”
“放心,”富弼低声道,“上有老母奉养,下有儿女成行,我绝不会轻举妄动。”
晏然脸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富弼看着实在可怜可爱,忍不住搂紧了些,二人一同看着轩窗外秋景。
秋雨潇潇,池中荷花早已凋零,雨打残荷显得颇为肃杀,难免让人心中戚戚。
“留得残荷听雨声……”晏然喃喃道。
富弼低笑,“夫人真正想说的是前面那句‘相思迢递隔重城’吧?”
晏然嗅着他身上沉香,“陌上花开,当缓缓归矣。”
“桃花开时,我定在归途。”
富弼离去那日,晏然带着孩子们登上城门送他。看着他手持符节,身披大氅,带着浩浩荡荡的使团离开洛京,一路向北。
附近有酸腐书生不无羡慕地吟诵:“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富弼离去后一日,晏然在院中栽了一株桃花,种完之后才想起亭亭如盖也的那个晦气典故。犹豫了半天拔还是不拔,最终还是以正史中富弼年高德勋安慰自己,留下了那株桃树。
富弼离去后五日,晏然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一方面让晏殊与外孙外孙女们多多亲近,一方面,也是帮着王氏操持府中嫡长子的婚事。
离吉日还差两三日,王氏将晏然请过去用热锅,暖和暖和身子。
“你捣鼓出来的这东西极好,”王氏亲自往鱼骨熬成的鲜汤里扔羊肉,“冬日请上三两好友,亦或是一大家子围炉饮酒,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晏然心道火锅到了后世也是绝对制霸的存在,不怪你们这些宋朝土著没见过世面,“是母亲配的好,这鱼骨加上羊羹,可不就是个鲜字了?”
王氏被她奉承地高兴,忍不住多吃了两筷子鲜嫩羊肉,“老爷说,大郎的学问极好,明年便可直接下场,不提蟾宫折桂,最起码也能中个进士。”
“是嘛?”晏然想起当年姐弟俩相互扶持的时光,禁不住心头柔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这小子倒是占了个全。”
王氏也抿着嘴唇笑,“我刚嫁到你们家来,他才那么点大,如今竟也要成亲了。”
晏然思及往事,也难免怅然,“是啊,转眼都这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