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鲜少操办筵席,故而此番也不过是按照寻常家宴准备,备的菜品多是汴京玉楼春里的招牌菜,归元斋的糕点,又备足了时令果蔬,加上从郓州带回来的美酒。整顿筵席不十分奢侈,却又十分清爽可口,哪怕是韩氏都觉得心中十分熨帖。
晏然出嫁后便鲜见晏居厚,后来又跟着富弼一路外放,仔细算算,也有好几年姐弟俩未说上话。此番终于抓到晏居厚,便把他抓到身边,从学业到操守均细细盘问一遍。
二十岁的晏居厚自然不晓得,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早已因体弱多病离开人世,只留下孤弱无依的妻儿,仍是一派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模样:“没有,姐姐平生最恶秦楼楚馆,我怎么可能会去,我也怕姐姐打断我的腿啊。”
“母亲为我定的是王家的妹妹,怎么可能会往我房里添人?”
“我每日早起打拳,没有天天闷在房里读书。”
“哪里有什么狐朋狗友,我身边都是些正人君子。”
……
见小舅子都快崩溃了,富弼才忍笑将他解救出来,“好了,难得见一面,你这般絮叨,日后他不敢来了,你可别在我跟前抱怨。”
见晏居厚如释重负,富弼又道:“也罢,正好今日四弟也在,不如就趁今日考校考校你们的学问。”
晏居厚头皮发麻,恨不得继续接受姐姐爱的拷问,一转头就见富鼎也是面如菜色,二人不由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晏然含笑喊着富弼对着他二人耳提面命,又是让他们背经义,又是让他们作词,完了还不够,直接就让他们当场以西夏事为题作策论。
一顿饭女眷们还好,两个少年郎简直苦不堪言。
富绍庭和富闻琴正拍着手笑,就听富弼的声音悠悠传来,“庭儿,趁着你叔叔舅舅作策论,你来将论语诵读一遍,闻琴,你待会背两篇毛诗我来听。”
晏然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捻起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对韩氏道:“官人平日忙于朝务,也鲜有时间陪陪孩子们,今日他高兴,便由着他吧。”
韩氏看了看“其乐融融”的兄弟俩,再看看言笑晏晏的晏然,不由得无奈一笑,也罢,撒开手吧,但凡晏氏能当得富弼的助力,对四郎也过得去,她又有何好纠结的?
晏然看着面色稍霁的韩氏,淡淡地也笑了笑。
因韩氏每日里常与小儿子一同用膳,晏然便干脆请示了,每日她与富弼只晨昏定省,便不伺候她用膳了。韩氏无有不准,于是婆母来了之后,晏然的日子也未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每日早晚多往东跨院跑一趟而已。
自从知谏院后,富弼就开启了怼人模式,每日都在书斋里琢磨怎么怼天怼地怼君上,这一年战绩斐然。
正月初一时,汴京日蚀,富弼看了看天象,自家的饭也不用了,回了书斋便写了个《论正旦日蚀请罢宴奏》,结果显而易见,皇帝当然没有理他——上不纳。
晏然在家很奇怪地问,“你不是最不信这些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是你,结果上折子让天子罢宴的也是你。”
富弼瞥她眼,“还以为你聪明了些呢,我只对你说,如今西夏使者仍在汴京。”
晏然皱眉想了许久,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富弼道:“也罢,之前几年我未和你谈过边事。我们和契丹虽约为兄弟之国,可辽国处处效仿中原,在某些礼数节度上,比我们还要严苛。倘若此番有日蚀,我们却宴请了西夏使者,而辽国却罢宴了,你让辽国和西夏怎么看我们?此事你且往后看,契丹定然罢宴,天子定然后悔。”
晏然不信,真的和他赌了,若是自己输了,她得为富弼做件衣裳,若是富弼输了,他休沐时就不得出去饮宴,得在家带一天孩子。
过了几天,晏然一边给富弼做着针线,一边听他骂魏昭昞、郑守忠、高化不是什么好人,在上书的时候明目张胆地说人家“乳臭兄”、“奴才小人”,不可用。当然,结果也是注定的,不报。
到了二月二日,富弼听闻参知政事宋痒决定严明潼关守备,又气呼呼地上折子,说什么“天子守在四夷,今城潼关,自关以西为弃之耶?”
听闻宋痒也上书自辩,二人在堂上吵了半天,也未争出个所以然来,最终还是让殿中侍御史陈洎去陕西督修了。
二月四日,富弼又看那些内侍们不爽了,上了个《乞罢内侍王守忠之钤辖任奏》,说什么“有唐之衰,始疑将帅,遂以内臣监军,取败非一。”得,又戳中了仁宗敏感的神经,诏令罢免王守忠。
晏然领悟过来,富弼最近屡屡针对边事,他想做什么?
富弼看着她绣祥云鹤羽,悠哉道:“你且看好吧,你官人的台阁之路就在眼前。”
他已到了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青云直上,野心勃勃,沉淀下来的眼角眉梢均是算计,再不见多少轻狂。
晏然回想起自己初嫁时他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抚上他的双眼,“坏水都快溢出来了。”
富弼白了她一眼,忽而叹道:“你正青葱,我却老了。”
今年富弼三十有七,又整日勾心斗角,接连操劳外放,威仪日盛,难免添上几分沧桑,而晏然不过二十五岁,由于长于养生、心思豁达,看起来仍美眸善睐、色如春花,有如二八少女。
晏然看着富弼鬓边几丝白发愣了愣,第二日起,富弼便得到了富绍庭等所没有的待遇——芝麻首乌羹。
依旧是这个富弼鸡血满满的二月,他再次进言,上《乞令宰相兼枢密使奏》,上从之。二月十二日,令中枢同议枢密院事。
十五日,针对西夏归降首领吹同乞砂、吹同山乞只得到了补借奉职的待遇,富弼言“二人向化而来,理应厚赏,此非小事,相公不知耶?”剑锋直指宰相吕夷简。上从之,厚赏了两个西夏首领。
后来又有废除越职进言禁令、诏各路荐举才任将帅者等,这段时间,但凡是富弼进言的,涉及军国要是,上无有不从。
终于到了这一日,富弼授职盐铁判官、史馆修撰,八月更充当契丹主正旦使,奉命出使辽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