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在大宋见过的文人骚客不少,见过的实干家却是极其罕见。偏偏不巧,整个大宋的风气从皇帝以下,各个都尚风花雪月,于那些经世济民的俗务兴致缺缺。
也不知富弼是怎么了,问他治国理政头头是道,让他填词作赋,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回汴京的马车上,晏然抱着闻琴默默地看着富弼咬笔杆,一旁的富绍庭小大人一般长吁短叹。
“你叹什么啊?”晏然点点他小鼻子。
富绍庭紧蹙眉头,“爹爹愁,我也愁。”
晏然嗤笑一声,“你就幸灾乐祸吧。”
富弼乃是严父,对小女儿还好,平日里对儿子摆足了架子,故而难得看到富弼吃瘪,富绍庭是发自内心的欣悦。
果然富弼听闻,转头便瞪了富绍庭一眼,后者极怂地缩到晏然身后。
晏然娴雅一笑,将他从自己身后拎出来,提溜到富弼面前,“请老爷处置。”
“不宽纵他,极好。”富弼对晏然致以充分地肯定,随即督促富绍庭将诗三百结结实实地抄上了三遍。
富绍庭抄完的时候,他们回到了汴京富府。
此番因富弼备战馆试,故而并未与任何人招呼,只默默在府中温书。晏然也未出去走动,只将两个孩子喂得白白嫩嫩,煞是可爱。
四月五日那日,富弼临走时颇为哀怨,几乎是一步三回头。
“去吧,”晏然觉得好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要来的。”
富弼轻哼一声,又亲了亲小女儿娇嫩的面颊,“爹爹去了。”
“官人定能旗开得胜,何必作小儿女姿态,生离死别一般?”晏然看他,“官人今夜早些回府,别出去饮宴了,妾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为官人贺。”
富弼看着她的眼,温柔而又坚定,不由得也笑了笑,登车去了。
此时此刻,文德殿内,一文秀青年正站在一屏风前,屏风上龙飞凤翔的飞白书墨迹未干,正是后来罕有的以仁为谥号的宋仁宗赵祯。
“祖宗故事,进士廷试第一人以及制科一任休罢,都须回京入馆。有一人举荐,经试才能得官,考的自然是词赋。”赵祯声音轻缓,很容易便让人心生好感,“他的举荐人是王曾,恩师听闻是范仲淹,他的品行才学,朕料想应是不得错的。”
他身旁便是正与范仲淹斗得你死我活的吕夷简,听闻此言,也只淡淡道:“他幼时曾在臣族中的家学苦读,臣的次子曾与他同窗,据闻是个极其明锐的才子。”
赵祯本以为他会因范仲淹故厌恶富弼,却想不到吕夷简竟还说了几句好话,不由得对这个富弼更加留心,“他在绛州不过是个通判,却有百姓为他立生祠,确实难得。吕公可知,他因不能为诗赋几番恳辞,想免试外任?”
吕夷简蹙眉,“那确实可惜了。”
“朕只是在想,制科本就是于进士之外,为朝廷遴选人才。登制科的,本就不善词赋,何必在馆试这关再去为难他们?”赵祯虽是商量的语气,可熟悉他的朝臣一听便知,他圣意已定了,“朕想从他开始,从此制科馆试,便考策论吧。”
富弼视死如归地进了学士院,刚刚行完礼,却见两名考官对他微微一笑:“请作一策论,论朝局之弊。”
晚间晏然并未等许久,富弼便早早回来,整个人喜气洋洋。
待晏然为他更衣,二人一同坐下后,富弼才故作淡然地开口,“官家特命我只考策论,且从我开始,所有制科出身的官吏均不必再考词赋了。”
晏然亦是大喜,“这说明你多半已在官家的屏风上了吧?他如此为你打算,甚至为你开此先河,并成一例。”
“到下个月,恐怕就能授官了。”
“那咱们是要留在京城了?”晏然难掩欣喜。
富弼顿了顿,叹道:“这倒也未必。”
晏然虽想留在汴京,可又想到能跟着他四处赴任,四处游历,已是多少闺阁女子求而不得之时,心里又放宽了,“外任也罢,兴许还能再得几个生祠也说不定。”
富弼用了点晏然做的清淡小菜,只觉清淡可口,“今日我倒是有口福了,你这干丝怎么如此鲜美?”
“用鸡汤做的,还加了火腿丝。”晏然丝毫不为自己盗版了后世的大煮干丝羞愧。
“用一整只鸡做这一道菜,未必铺张。”富弼板着脸。
晏然白了他一眼,对着旁边努努嘴,“诺,鸡汤在那,庭儿和闻琴已经用过了,特意留给你的。明早再用那汤下面,一根鸡丝都不浪费,您老满意了?”
富弼朗声一笑,“夫人甚能持家,我心甚悦。”
晏然托腮看着他用膳,忽而道:“你可听到曹皇后什么消息?”
“并未听闻。”富弼摇头,“但天子御极以来,并未有皇子降生。如今似乎宫中有妃嫔有孕,不知能否一举得男。”
晏然是知晓赵祯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的,更知道他后来认得那养子宋英宗虽治国可圈可点,可对仁宗而言可是个无与伦比的坑爹货,不由得皱了皱眉。
“怎么了?”富弼敏感地察觉到不妥。
晏然摇了摇头——她是个小人物,无权无力也无心改变历史,她能做的,便是让自己身边的人都过得好些,再好些。
仁宗此人,虽颇有贤名,可对晏然而言,却有几大过,其一,优柔寡断,猜忌心重,最终导致庆历新政流产,其二,对曹太皇太后刻薄寡恩,宠妾灭妻,追封无子贵妃为皇后,其三,用兵无能,胆怯暗弱,大宋不得不以岁币买和平,从此契丹党项女真蒙古人人可欺,最终文明经济昌盛一时的大宋落得个靖康耻犹未雪的结局。
也许正是如此,后来宋英宗不想认他为爹,晏然也是完全理解。
只苦了曹澄汐受了几年的委屈,还好有神宗这么个有想法有魄力也挺孝顺的孙子。
晏然仍在思索,却突然被按倒在榻上。
温饱思**的富弼悠悠道:“我说,与其为天家子嗣操心,还不如还是先为我们富家打算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