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阳的生活,并不如晏然所设想得那般水深火热。不得不说,腹中的孩儿救了她一命,父丧本就是大孝、富言又是个虔诚的居士,府中其余人整日茹素,时不时还得去哭灵。晏然只需每日点卯做个样子,跪的时间长些了,还会被韩氏或富贞媛忙不迭地扶起来。每日看着虽也是茹素,但所有蔬菜均由上好的鸡汤骨汤调配,万不会委屈了她这么个金贵的孕妇。
富弼将晏然保护得极好,中间有几次,他那几个庶弟的妻子陶氏、马氏及徐氏曾结伴过来寻她,也被富弼挡了回去,生怕她吃了什么亏。
幸好晏然有斜雨这么一个包打听,故而她与其余大丫头们闭门不出,消息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几个庶子竟然提出要均分家产,并且提出若是不允,便要对簿公堂。他们倒是不忌惮富弼的官身,反而因富弼会更在意人言而更加有恃无恐。
“官人怎么说?”晏然沉思片刻问道。
斜雨摆手,“这是今日前头闹出来的,姑爷忙于守孝,并未多言。直到后来,河南府通判钱大人带着主簿梅大人前来上香,几位公子竟然当面就闹了起来,要他们做主,姑爷才缓缓开口,只是我未听懂。”
“哦?以及不是姑爷,以后要叫老爷了。”一听说钱惟演来了,晏然就放了一半的心。
斜雨回忆道:“姑爷,不,老爷说,真宗时刘氏兄弟案早有判定,不妨援引旧例。”
晏然思索了一下,笑道:“官人说的极是。”
她从来以为身边的丫鬟也得通晓诗书,才能明白事理,不做糊涂事,故而平日里有机会都会为他们分说道理。此刻,三人都睁着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晏然觉得说不出的可爱,便娓娓道来,“真宗年间,有一户殷实人家,姓刘,有三个兄弟,嫡子刘拱辰,庶子刘拱礼、刘拱武,父母亡逝之后,并无遗嘱,于是闹到了公堂之上。”
“官府当时是这么判的,‘虽嫡庶之子,自当视为一体,庶生之子既奉郭氏为母,生则孝养,死则哀送,与母无异,则郭氏庶生之子犹己子也。’最终判的是平分家产。”
“这可不公平,”斜雨心直口快,“若是他家老爷留下的也便罢了,可若是嫡母的嫁妆,如何能与庶子平分?”
晏然笑道:“是啊,连你都看出的道理。不过这世上男人多薄幸,官府也偏着这些男人们而已。”
“若是姑娘,又会如何做呢?”
“丈夫在时,他的家产如何分配自然由他自己做主,哪里由我置喙的余地?而我自己的嫁妆,当然是留给我自己的子女,我可没那么好心去帮旁人养孩子。”晏然冷哼,“我也不会给旁人机会,须知将庶子庶女养在身边是最蠢的,不仅抬高了他们的身份,还会给旁人挑拨之机,到临死他们还可谋夺我娘家带来的财产,这不是养虎为患又是什么?”
“可万一他们恭顺呢?”微雨糯糯地问。
晏然冷笑,“恭顺,我和他们的亲娘落水,你看他们救谁!说回此事,官人的意思大概是若是将庶子与嫡子同等视之,那么嫡母便是他们的母亲,嫡母尚在人世,如何能分家?而真正要分家再分家产,得等嫡母过世,宗族也必须得充分尊重嫡母的意愿才是。而看看他们今日对母亲的态度,不闻不问乃至于不理不睬,甚至气急之时还口出恶言,如此忤逆不孝,还想着平分家产?让我说,还是前几朝那般嫡庶分明的好。”
“夫人说的极是。”富弼面沉如水地走进来,“不过有一点倒是说错了,这几个宵小,哪里配得上一句养虎为患!”
晏然不知他在外偷听了多久,立马起身相迎。
富弼伸手扶住她,一同在榻边坐下,冷声道:“谁让你们拿这些糟心事来烦你们主母了?”
晏然极其护短,“我日日在房里都快闷死了,听他们说说外间的事儿,正好解闷。那现在又是个什么景况?这家是分了还是没分?”
富弼疲惫地叹了一声,“母亲不想再拖了,父亲留下的家当几位兄弟平分,几位姨娘跟着亲生儿子一同奉养。至于宅子,因为我是嫡长子又是宗子,自然还是由我继承,只可怜了二弟与小弟。”
“三娘子也定然跟着我们吧?”晏然蹙眉,“以妾身愚见,此时还不如闹大,免得日后他们再来攀咱们这门亲。”
富弼深吸一口气,再一抬脸又是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方才我让他们选,是认我这个族长按照嫡庶之分分家,我五他们五,还是不认我这个族长,家中产业分成二十分,富奭、富翱、富收、富请、富鼎各得三分,两分给小妹做嫁妆,两分捐入族中,我也只取一分和老宅子,奉养母亲送嫁小妹都由我来操持。”
“他们定然选了后者?”晏然并不如何惊讶,这几个庶子都是妾室教养的,各个都鼠目寸光,加上对嫡母韩氏嫡子富弼天然的嫉恨之情,哪里还愿意依附富弼,继续在韩氏面前仰人鼻息呢?
至于富弼,当前愿意吃这个小亏,也是因其自信日后能为官做宰,宋代文官俸禄极高,故而真宗才以“书中自有黄金屋”劝学。
就看宋代几位名相,哪家没千顷良田山水园林若干?李清照她爹不就曾记载西京园林十九处么?吕蒙正的吕文穆园、文彦博的东园、司马光的独乐园、邵雍的安乐窝,哪个不是?当然,名列其首的,便是面前这个颇有廉声的君子所建的富郑公园。
北宋宰执之豪富可见一斑。
有人孜孜以求,便有人不屑一顾,就如富弼根本不在意先父留下的这点家财。
“我当场已请钱大人做了个见证,分家已毕,断绝情义,日后富翱、富收、富请及其子弟犯了什么事,都与我无关。”
思维很缜密了,晏然点了点头,“全凭官人做主。”
富弼颇为激赏地看着晏然沉静面容,心道到底是书香贵女,眼界见解均不同凡响,若是寻常女子,轻则郁郁不平,重则撒泼打滚,哪里能如此明白他的打算心意?
他轻轻执起晏然的手,“你放心,母亲与你的诰命,儿子的荫封,我都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