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府中不太平顺,韩氏与晏然的想法不谋而合,从洛阳修书而至,让晏然不着急回去守丧,以府中胎儿为念。
晏然收到信笺,抚了抚下巴,对一旁的疏雨几个道:“你们日后可要记住,不管到了何处,或够或赁,好歹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你看今次,我身戴重孝回不了娘家,又不可能随着官人前去迎遗骸,也不好立刻回洛阳。若是与有些人家一般挤在衙门后头,一旦丁忧,简直连个容身之所都无。”
“那姑娘你意下如何?”
晏然沉思片刻,笑了笑,“咱们只需在官人抵洛前一月到洛阳即可。”
天圣九年辛未九月二十四,富弼父丧,弼由汝、唐至襄阳,往归州赴丧。
十月二十一,弼妻晏氏由河阳归返洛阳。
晏然挺着肚子去给韩氏请安,见了韩氏,先感同身受地为这个未曾谋面的公公流了几滴眼泪,又顾及身孕,强忍着悲痛不曾嚎啕。
韩氏让一旁的三娘子送嫂子去休息,又冷眼看了看哀泣到失了仪态的几个庶子媳妇,淡淡地转着手中佛珠,打定了主意。
晏然还是第一次回到富府,虽不如晏府那般敞阔,却也几进几出好几个院子,在洛阳应也不算是小门小户了。
一旁的富贞媛花容憔悴,晏然想起富言韩氏最疼的都是这个女儿,不由有些头大。对于这个小姑子,她一直有意交好,可富贞媛性子随了富弼,极其庄静、不苟言笑,便也一直不冷不热地处着。
此刻也是如此,再多的言语宽慰也是无益,晏然干脆取出针线,悠然自在地做起针线来。
富贞媛静静地看着这个高门出身的嫂嫂先给小侄子裁了几件贴身的衣裳,又给富弼绣了几个纹样,倒是丝毫不受家中波涛暗涌影响,月余下来不仅不曾清减,反而还丰腴了几分。
留意到她目光,晏然微微侧过头,探询地看她。
富贞媛摇了摇头,也命丫头取了自己的针线,姑嫂二人默默无语地用起功来,倒也打发了不少无聊的辰光。
韩氏听闻点了点头,便放开手来料理内宅不提。
十一月十五日,富弼及其弟富奭奉护富言骨灰归返洛阳,下葬于上阳佛舍。
古人侍奉双亲极孝,身后自然也是极尽哀荣,各个都堪比二十四孝中的孝子。
还不到两个月,富弼整个人都瘦的脱了形,本是个清瘦精壮的昂藏男子,如今颇有些嶙峋之态。胞弟富奭因一直侍疾,比他看起来还要凄惨几分,仿佛随时要跟着老父去了一般。
留守洛阳的女眷因为茹素守丧,也各个面如菜色,弱柳扶风。
反倒是晏然因先躲了一个多月的懒,又幸得这些时日将养得当,虽挺着个大得过分的肚子,却也不觉得丧仪如何难熬。
富言入土之后,富弼回了房便睡了个天昏地暗,过了近两日才方方醒转。
醒来时晏然坐在他身侧做针线,见他醒了,立时便端了汤碗过来。
富弼蹙了蹙眉,晏然立刻道:“不过是银耳桂圆这般的甜汤,并无荤腥,官人放心。”
不再犹豫,富弼将甜汤一饮而下,疲惫不堪地倒回到榻上,想了想,又对晏然招了招手。
晏然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便倾身过去,想听他又有何交待。
不想富弼却直接一拽,将她整个人都拉到怀里拥住。
晏然先挣了一下,便乖顺地躺在他怀中,感觉他的手缓缓放在自己隆起小腹之上。
“父亲接到咱们书信后,连说了几声好,当日身子便好些了,还饮了几盅酒,想不到,仅仅过了几日,万州突降大雨,当地老道的农官说很可能会有山洪,父亲便强撑着巡了几日堤……”富弼这几日怕是哭了太多次,此刻说起伤心事竟是无比平静,“我富氏子嗣缘向来极迟,父亲三十五岁才得了我这个长子。如今我未至而立便有如此喜讯,他是真的为我欣喜。”
晏然在心中叹了声,将富弼拥紧了些,“父亲活了六十三载,其实已然算是不错的寿数了。待到来年咱们的孩儿出世,官人再带着他去给祖父请安,父亲泉下有灵,定然十分告慰,也更能体会得官人的孝心。”
“人生苦匆匆,”富弼目光沉静,“若我与父亲一般寿数,那也就只有三十五年好活,一朝一夕都虚度不得。”
晏然见他心如铁石,也不再相劝,只静静地陪他躺着养神。
“此番……”富弼又道,“很快便要分家,之后母亲便由我来奉养。”
这话说的不容置喙,他还淡淡地瞥了晏然一眼。
晏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虽更怀念在河阳当家做主的小日子,却也知富弼是嫡长子,家产分的最多,自然也应承担下赡养老母的职责,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富弼如此看她,难不成是怕她使性子?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禽兽都明白的道理,妾如何不懂得?”晏然拍了拍富弼的手,“官人放心,妾定一切以婆母为尊,也会照拂幼弟幼妹。”
韩氏亲生的两个儿子都还未成家,很有可能也会随他们一同生活,因守孝富贞媛也不会立刻出嫁,说是分家,其实还是热闹得很,也复杂得很。
富弼点了点头,“你做事,我自然都是放心的。”
他撑着头想心事,又听晏然道:“妾曾听人说过上行下效,日后咱们的孩子长大了,一举一动定然会以你我为准绳。若是咱们用心侍奉母亲,何愁他日会没有孝子萦膝?”
这说话富弼是第一次听闻,可仔细一想却是极有道理,富弼眯起眼笑了笑,“这月余总觉得过得浑浑噩噩,却不知何故,今日倒是明白了,是少听了夫人每有大智慧的奇谈怪论。”
“什么叫奇谈怪论。”晏然故作怒态地瞪他一眼,惹来他一阵轻笑。
“待热孝过了,我便带夫人在洛阳四处走走,悬钟阁的牡丹堪为天下之选。须知到了明年,夫人就难得自由了。”
晏然见他不再钻牛角尖,欣然道:“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