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懒得应付庶子们,韩氏干脆便将所有儿子都打发回去,只留了三娘子一块用膳。富弼倒也不曾骗人,说是伺候韩氏用膳,便当真是韩氏用膳,她与富弼二人在一旁伺候。富弼还好,只在一旁陪坐,晏然就惨了,须得忍着周身的不适站在一旁为韩氏与小姑子布菜。
幸而晏然本就没什么骄矜性子,又极善察言观色,很快便摸清韩氏与三娘子的口味。
富府规矩甚大,食不言乃是本分,咀嚼、餐具碰撞之声亦是无有,一顿饭下来,竟无半分声息。
用完膳,漱口净手后,韩氏才缓缓道:“新婚燕尔的,你们便不用在此陪着了,回去用膳吧。”
二人方行礼告退,又见韩氏定定地看了富弼一眼,“皋儿,勿要荒废功业。”
“儿谨记。”富弼忙不迭道。
晏然低眉顺目地温婉一笑,落后富弼半步,倒趋着出门了。
“娘,”富贞媛诧异道,“我见嫂嫂知书达理,为何娘对她似有不满,有意敲打似的?”
韩氏笑笑,“娘觉得她甚好。”
“先头几个嫂嫂进门时,娘也并未如此立规矩……”
韩氏爱怜地将这个最疼爱的女儿揽到怀里,“如何能一样?那些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嫁的也不过是些不成器的庶子,迟早要分家出去的。你大哥是家中嫡长,更身负振兴门楣之重任,做他的妻子,可不是仅仅知书达理即可的。”
“可听闻晏大人拜相就在眼前……”
韩氏摇头,“正是因为晏氏家世比咱们家高,我才更要对她严苛。若是她仗着门第高便可不守规矩,肆意非为,日后又如何能做合格的命妇,乃至于宗妇?”
富贞媛缓缓道:“不知嫂嫂能否体会娘一番苦心。”
“她是个聪明人,已经体谅了。”韩氏先是欣慰一笑,又惆怅起来,“我接到信,你爹爹又卧病了。”
“啊?”富贞媛很是担忧,“万州那里山穷水恶……不过好歹有二哥在一旁侍疾,爹爹不会有事的。”
韩氏眉头深锁,“但愿吧,只委屈了你嫂嫂。”
本就是怕再因守孝拖延婚期才急急成婚,如今就算没挨过去也是意想之中,只苦了大儿媳,刚过门便得守孝。
此时晏然正与富弼用着厨房送来的膳食,虽不如晏府精致,却也颇合口味。同样不言不语用完膳,二人移步花厅,丫鬟们端上茶水。
“少夫人,请用茶。”其中一位丫鬟敬茶时不小心晃了晃,险些将茶洒到晏然身上,却用自己的手肘挡了,整个人痛的不行,半倒在地上。
疏雨认得是之前痴望着富弼的笼烟,禁不住目光一寒,给晏然偷偷使了个眼色。
晏然心下了然,转头看向富弼,“官人说过院内之事,可由妾处置,如今可还算数?”
富弼正想看她处事,笑道:“自然算数,回头我便将账簿家什一并交给夫人。”
“你方才以身相护,颇有几分胆色,”晏然神色淡淡,“但我观你服色,也是个大丫头,却犯了这般错误。要么你连端茶递水这般的小事都做不好,不配做这个大丫头,要么便是有什么要紧事让你神思不属……”
笼烟未语泪先流,转眼衣襟便湿了一片,一双含情目更有无限苦楚,若不是当事人,连晏然本人都觉得自己多半做了多十恶不赦之事,欺凌了这么个我见犹怜的弱女子。
“公子……”笼烟突然转头对着富弼,边磕头边膝行过去,“请公子看在奴伺候几年的份上,求求少夫人,不要撵奴出去……”
斜雨在一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以为有多大的道行,想不到这么快便沉不住气了。
“我何时说要将你撵出去了?”晏然只觉非常无辜,瞥了眼老神在在的富弼,心中暗恨这个老男人的风流债,“我不知富府的规矩,若是按照从前我在娘家做姑娘时的例,那便要罚你三贯钱,暂时留在大丫鬟的位置上听命,若有再犯,便降为二等丫头。官人以为如何?”
富弼似笑非笑地看她,“原先你在晏府当真如此处置?”
晏然点头,对一旁微雨道,“将我那册子取来。”
“是。”微雨脆生生地应了,如风一般回去,取了晏然那本《听雨轩规》来。
富弼一看封面,先笑了,“听雨轩,虽是俗了些,但夫人喜欢也好。日后待咱们有个大些的宅院,便也建个水榭亭台的,叫它听雨轩。”
晏然撇撇嘴,懒得搭理他。
富弼越翻笑意越淡,微雨与疏雨换个眼神——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姑爷不喜姑娘这般杀伐决断,该如何是好?
抬眼看了晏然一眼,富弼缓缓道:“待你我启程去河阳,你也拟个类似的家规吧。”
“是。”晏然垂首应了。
“赏罚可酌情区别,毕竟二府不同,”富弼也知她先前在娘家地位尴尬,沉吟道,“比如我富府不似晏府阔绰,洒了茶水之类,只要未曾伤人,罚个一两贯也便好了。”
笼烟喜出望外,若有似无地瞥了富弼一眼,无限风情。
微雨几个都觉心中怄,晏然却八风不动,颔首道:“官人说的有理。”
富弼凤眼微抬,看着眼前笼烟,温和一笑,“至于奴颜媚主的,发卖了便是。”
笼烟先是惊异,紧接着哭号道:“公子,奴对公子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啊!”
“官人,若是长者赐……”晏然迟疑,嫁进来第一日便发卖一个奴婢,传出去对自己名声也不好听,若是韩氏所赐,那就更麻烦了。
“至于你,算你运势好,我与夫人大喜,此事也便罢了,”富弼慢条斯理,不去看笼烟绝处逢生的眼神,对一旁小厮松风道,“是不是洛阳庄子上有几户人还没娶妻?先前他们求过来的?”
“是有这么一回事。”松风看着都有些不忍心,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却要去配农户,从此过上织布耕田的农妇生活,也不知公子如何舍得。
富弼轻描淡写,“那便配个老实人吧。”
笼烟先是呆在原地,随即就要开始挣扎,很快便被人捂着嘴拖下去了。
周遭的丫头们都看着,各个噤若寒蝉。
公子最是恪守礼数,对贩夫走卒都温文有礼,想不到却是个如此狠角色。
在座唯一淡然自若的,怕就是晏然了。
能为官做宰,有几个是心慈手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