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衣衫单薄的在地上跪了许久后,高估了自己体质的苏昀当晚就有些着凉,接着又密集拍摄连熬了几个通宵,终于开始发起烧来,且一烧而不可收拾,倒真应了康衍的乌鸦嘴——浑身脑袋疼。
仗着年轻体健硬是捱到了自己的戏份基本杀青,苏昀才终于光荣地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被送去医院打了点滴观察了一宿,他觉得好了许多,又不愿再麻烦同事照顾,便执意回家静养。
剧组正在收尾的重要阶段,人人忙得一团乱,见他坚持也就不再勉强。
苏昀独自在家休息了两天,热度却总是时高时低的反反复复,估计是身体之前亏空太过,自作孽不可活的弄了个病来如山倒,索性吃了药就不管白天黑夜的一直闷头睡,权当补眠。
正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忽被门铃惊醒,本不愿搭理,奈何那铃声伴着有节奏的砸门声响了个持之以恒,大有不开不休之势。
无奈挣扎起身,迈着发飘的步子过去打开门,苏昀直愣愣地看来访者一会儿,然后挠挠头,寻思着难道是已经神志不清开始做梦中梦了?
那人则只管指着蹭在他脚边的黄白相间的毛球球:“这就是你养的猫啊?”
“噢对呀……是之前在剧组附近发现的,这段时间一直是大家一起喂来着,不过马上就要杀青了,天气又忽然冷得厉害,我不忍心它再继续流浪,就拿回来自己养……”苏昀完全出于下意识的回答了两句,才终于被自己逻辑分明的思维能力弄清醒,始终茫然着的迷蒙双眼猛然睁大:“你怎么知道我养了猫?不是……你怎么来了?”
“它叫什么名字?”
“……怒哥。”
“因为它长了一张看上去随时随地都在生气的脸吗?”
苏昀瞧着那永远横眉竖目的小花猫,不禁一笑:“给它取名儿的人确实是这么说的。”
“你好怒哥,我叫温淼,很高兴认识你。”
“喵!”
对这个讲礼貌的人类的表现显然还算满意,怒哥的表情虽一如既往的愤怒,却当先转身进屋,表示迎客入门。
直到此时,苏昀才总算彻底回神,忙不迭的侧身相让:“啊,快进来坐,找我有事儿吗?”
“臭棋篓子让我来瞧瞧。”
“康导?剧组现在一定忙翻了吧,还劳他分心记挂着,真是不好意思。”
温淼没搭理这些寒暄客套话,熟门熟路地脱下外套挂上衣架:“他说你在这儿没亲人没朋友连个保姆啊助理啊什么的都没有,异地他乡又生着病,孤零零怪可怜的。”
苏昀心头一暖:“其实没什么的,习惯了就好。”
温淼点点头:“他也这么认为。”
“啊?”
“他说你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应该早就非常善于自己照顾自己了,所以压根儿不用为你担心。他只是怕你病得稀里糊涂的忘了喂猫,让我过来提个醒儿。”温淼挂好衣服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发问:“好啦,臭棋篓子的话转达完了,你有什么要我告诉他的吗?”
苏昀默了片刻,叹口气:“那就麻烦你回去转告,谢谢康导对我独立生活能力和坚韧顽强生命力的肯定,以及,我誓死捍卫‘人在猫在,人不在猫也一定还在’的决心。”
温淼歪歪头:“你果然和季亿霖学得越来越贫了。”
“这话也是康导说的吧?”
“以此来证明学坏容易学好难,孟母三迁很伟大。”
“……都是什么和什么……”
苏昀说笑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乏力,便顺势倚着壁橱,望着迅速和猫儿打成一片的温淼:“所以你最近真的有在教康导下棋?”
“是呀。”
“成果如何?”
温淼放开怒哥,站起来撇撇嘴:“他号称老天是公平的,所以他既然已经是个天才导演了,当然就要配上个三流棋艺才说得过去,不然会遭天谴的。”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就像老天给了你做艺人的所有天赋,比如会唱歌会跳舞戏感不错长得也上镜什么的,所以相应的,你酒量奇差一杯就倒,对数字有先天缺陷金额后面超过两个零就没概念,瞧着挺机灵实则缺心眼,总有一天被骗财骗色还乐呵呵跟个二傻子似的……”
“……行行行打住!”苏昀无奈叹气:“你俩究竟是在下棋还是在八卦?”
“臭棋篓子之所以是臭棋篓子,就因为下棋不专心,一直唠唠叨叨的讲个不停。反正他说,我就听着呗。”
“那也别总是说我嘛。”
温淼将随身带来的包放在茶几上,理所当然地回了句:“别人的事情我又没兴趣知道。”
苏昀微微一怔,不知怎的竟忽然起了些许不清不楚的试探之意,气虚沙哑的嗓音掩去了小心翼翼的迟疑:“我的戏份已经杀青了,你如果不愿意或者觉得麻烦,就不要再勉强了……我的意思是,康导学棋可能也只是一时兴起……”
温淼的回答却仍是那样理所应当,坦荡得让人除了无力还是无力:“没什么勉强的,都是在一个网络棋室里,偶尔碰到了就顺手指点一下而已,反正我本来也是每天都会上去下几盘的。”
“噢……这样啊,那就好。”
苏昀低下头捏了捏眉心,无声笑了一笑。
所以果然,是想多了啊……
正自嘲,一抬眼,却见温淼竟已悄无声息地凑到了跟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仔仔细细瞧了瞧,然后伸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苏昀背靠着壁橱,猝不及防之下被她那有些凉的手指触及肌肤,一惊一窘,便条件反射的猛然向后一躲,‘哐当’一声撞了个实打实。
一吃痛,下意识便弯了腰,想去捂后脑勺。不料又因低估了温淼那慢三拍的反应速度,而不偏不倚地与其进行了一次脑门与脑门的亲密接触。
已经烧了好几天的病号本就一直头疼难耐,此刻前后受创,只觉脑袋竟像是要裂开一般。然而他却暂时没空去搭理这些,因为温淼正一边揉着自己被撞的前额一边慢悠悠对他说了句:“趴床上去,把衣服脱了。”
苏昀:“……”
自己究竟是烧糊涂了呢还是烧糊涂了呢还是烧糊涂了呢?
如中了定身咒般僵在那儿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苏昀,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
而始作俑者却仍是淡定到令人蛋碎的模样,说完后便走到茶几旁,从她带来的那个超大容量的包里往外拿东西。
猫粮妙鲜包,猫玩具,巧克力,蜜枣,奶茶随手包……
怒哥跳上桌,审视了一圈,看中了一只毛绒球,用爪子拨到地上,然后追着滚了出去。
而苏昀则又开始反省,自己居然让来访的客人自备‘干粮’,实在是不像话。不过,这个客人好歹总也算是顺便来探望他这个病人的,却连一样聊表慰问的东西都没给他带,貌似也不是很像话。又不过,本来也就不能按照正常人类的标准来要求这个不知道生活在几次元的姑娘,所以说到底还是只有他这个不称职的主人不像话……
苏昀正想得一脑子浆糊,温淼已经最后拿出了一个形状奇怪的玉石板,一瓶油,还有一本书。然后转过身看着他,皱皱眉:“你怎么还杵着不动?”
“什……么?”
“快把上衣脱了呀。”
“啊,原来只脱上衣,不用脱……脱……”苏昀一脸尴尬,咬到了舌头:“我……我是说,你……想做什么?”
“刮痧啊。”
“……刮痧?”
“中医疗法,可以退烧的。”温淼瞅着他那迅速从两颊蔓延到脖颈的可疑红晕,眨眨眼:“不然呢?”
苏昀非常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只好硬着头皮干笑:“不用不用,我吃了药已经没事了。”
“撒谎。”温淼走上前来,驾轻就熟地一伸手:“瞧,烫着呢!”
整个人于是又是一僵,不过有了惨痛教训的苏昀这回总算没躲,只突然有了刹那的恍惚。
自从年少离家独自闯荡,生病发烧什么的早已习惯自己捱一捱就过去了,即便严重到进了医院,护士也只是发一根体温计而已。像现在这样被别人以手试温度,似乎,真的许多年没有过了……
见他发愣,温淼不免莫名,想了想,踮起脚,手再伸长些,然后一转弯,在那光溜溜的后脑勺上实实在在地摸了一把:“撞傻了吗?”
苏昀:“……”
温淼却并不等他的回应,立即便收回胳膊一本正经的站好,但那忽闪着的眼睛抿着的嘴唇,却摆明了是在对摸到的东西的手感很是满意。
瞧着她这副要笑不笑的得逞模样,苏昀忽然就有点儿想要泪奔的冲动。
自己的这枚‘小秃瓢’,到底还是失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