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直通到幽深的湖底,白玉砌成的通道折射出粼粼湖水的影子,在地面打下一道道光带,映在人身上,就像披了一件鲛皮衣裳。
张允澜紧紧跟在女皇身后,带着警惕与疑惑,一步一步陷入忐忑。
终于,走出昏暗的通道,她们到了一处石窟似的空地。地方很大很高,墙壁上镶满了夜明珠和夜光石,将整个石窟照亮。抬头所见人工雕刻的壁画,用鎏金绘成一只巨大的凤凰。栩栩如生的凤凰好像随时要飞下来,炯炯有神的眼睛让人以为在盯着自己看。
“张允澜!”
这一唤明明再普通不过,却像平地惊雷,让她吓了一跳,终于从凤凰哪儿挪开了眼。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魔怔了。
“你修为不够,很容易被圣兽像蛊惑,不要久看。”
听了女皇的解释,张允澜后怕似的眼神闪烁,不敢乱看。
女皇款款走到墙壁边,转动了一下墙上的兽头,顶方的凤凰双眼突然射下两道金光,打在半空中类似镜子般的平面上,再汇聚成一束强光照在石窟正中央。地面剧烈颤动一番,几乎可以听见湖水拍打外墙的声音,正中央慢慢升起一方石台,随之还有大股寒气,湿润润的扑面而来。
石台上方架着石碑似的东西,还刻有许多字。
张允澜跟着一个被流放到鸑鷟岛的老学士学过字,但是石碑上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
感觉到她的疑惑,女皇解释道:
“这是江氏皇室族谱,用的是郸虞古巫文。”
“你带我看这个干什么?”张允澜兴致缺缺地随便扫了几眼。
女皇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依旧自言自语,“你看,这是我的名字,除了父皇和你,再也没有人这么唤过我。”
“你叫什么?”张允澜脱口而出。
女皇抚在石碑上的指尖顿了顿,终于收回来,颇为失落地自嘲:“我忘了,你不记得了。”
张允澜以为自己冒犯了她,但是看着她依旧温和的面庞,又觉得有些歉意,“我才去鸑鷟岛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把以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原来她们是这么解释的吗?”这句话声音很小,张允澜没有听见。
就在女皇低头沉思时,一只手挨到她的名字旁,轻轻滑过,张允澜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三个字这么读?”
女皇忽然又露出小女孩应当有的明媚的笑,回答道:
“江瀞玚。”
她又拉过张允澜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写下来。
“父皇希望我能成为无瑕璞玉,所以给我取这个名,还赐字‘灼华’,也是希望我可以如桃花一般简单烂漫。”
她解释名字时,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欢愉,真像个妹妹和姐姐分享欣喜。
张允澜心中突然涣然冰释,任由江瀞玚那样拉着自己的手。这样一个女孩儿,独自在高位,承担一个国家的重责,应该也不容易吧。
“我从三年前登基后就想接你回来,但是朝中大臣,尤其是那些参与了平反的将军们,屡屡阻拦。我知道,想让他们同意你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只好想办法在高离到鸑鷟岛的路上安排自己的人手,以便哪天偷偷接你回来——我知道,无论是谋逆还是犯上,都不是你可以阻止的。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现在,我可以保护你了。
张允澜也情不自禁地反握住江瀞玚的手,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本不该这么煽情的,我带你来这儿,是想帮你解除你的封印。”
“封印?”
江瀞玚拉着张允澜走到石碑后面。后面也是错综复杂的系谱、文献。
“她们一定没有告诉你,你体内有一道封印,也正是这道封印保住了你。”
张氏当年的大夫人林若姝,也就是张允澜的母亲,在张氏谋反失败后将自己的内力输送到张允澜体内。也就是在输送内力时,她才发现,张允澜竟然有苏醒了的古巫女血脉。
郸虞江、张、杨三大家族存在几千年,是古巫女的后世,每隔一两百年就会有带着苏醒的血脉出生的女孩儿出生。这样的孩子被奉为圣女,会给郸虞带来福瑞。
之前的六位圣女,分别给郸虞带来了开国名士、广袤疆土、丰富资源、绚烂人文、不朽功绩、无上威信。
先帝江无意得知这样一个孩子的存在,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将她的身世掩瞒,流放到鸑鷟岛。除了江无意没有人知道其中缘由,保皇派坚持要刺死嫡系余孽,但是都被他压了下来。流放途中,尚且是皇后的太后擅自派人刺杀,但是张氏拼死护住这唯一的嫡系幼童,换的她在鸑鷟岛艰苦却平安的生活。
当初流放圣女,是因为她的存在很可能颠覆局势,导致民众的盲目反戈;如今,迎回圣女,则是因为张氏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而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也被先帝在之后的十几年完全摧毁。
江瀞玚用三年兢兢业业换来政权稳固,也终于可以做出这个决定,宣布圣女的存在。
但是,她派人秘访鸑鷟岛后才知道,张允澜的血脉被封印了。
被封印就意味着即使登上圣坛也不会被认可,打开不了封尘百年的圣女庙大门,唤醒不了圣兽凤凰……也就必将遭受质疑和暗算。
那又到底是谁封印了她的血脉?
无从得知。也许是先帝。然而江无意离世前告诉了江瀞玚这些事,却始终没有提封印的事。他知道江瀞玚一定会接这个儿时的二姐姐回来,甚至默许了,不至于隐瞒这个。
当务之急是解开封印。
唯一可以封印古巫女血脉的只有远古巫术秘法,这个秘法能找到的寥寥无几的记载就在这个石碑上。
江瀞玚已经反反复复研究了两年,也四处查询有关记载,还请国师回到师门请教了孟斛老佛人,几乎都是毫无进展。
如果不能解除封印,张允澜可能一辈子都要背着张氏余孽乱臣贼子的骂名。即使接了回来也不能安生。
想到这里,江瀞玚失落地垂下眼眸。张允澜鬼使神差地拍了拍她的肩,故作轻松地安慰道:
“要不是你接我回高离,我不还是在鸑鷟岛上好好儿过着。大不了我还是回去,和那群罪民一起,也就没谁骂谁了。”
江瀞玚听了更受不住,偏过头几乎要哭了。张允澜感觉自己像是恶霸欺负了小姑娘,手足无措,毛手毛脚地去拉她的肩,一不小心却把衣服拉了下来。
一时间,她盯着那细嫩白皙的香肩不知道要如何。话说,养尊处优的人就是不一样,肩膀直平,脖颈修长,半露的锁骨深凹进去,颇有美感。圆润的肩头像是糯米团子,几乎可以闻见奶甜奶甜的香味。妹妹都是这么软糯的吗?
江瀞玚似乎被看恼了,慌慌张张将衣服拉上,匆匆朝暗道走去。即使走得急,仪态也没有乱。
本来这么尴尬是不好追上去的,但是这个石窟实在不适合一个人就待,张允澜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和她一起上了岸。孟良只见江瀞玚步伐难得急促地从他面前略过,向张允澜投去疑惑地目光。张允澜被这目光灼得羞愧,闭口不言,犹豫踌躇,终于憋出一句“谁送我回去?”
孟良见江瀞玚已经走远,只好说:
“随我来吧。”
等到张允澜回到那个楼台,她已经饿得饥肠辘辘。饥饿之余,她抽空看了一眼楼台上的匾额,于归楼。
倒也有点符合她的境遇。
张允澜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消化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只觉得自己一定是烧的高香起了作用。她何曾想过,自已有朝一日可以离开鸑鷟岛,来到高离这样的温柔富贵乡、锦衣玉食地,还得一个当女皇的妹妹。
很久的后来,有人问她,当时难道没有为家族命运悲伤过吗。她细细想来,确实没有。
虽然是张家人,但是她没来得及享受什么就被判了死刑一样差点一生都被断送在鸑鷟岛,她实在涌不起什么悲伤同情。她只庆幸,自己绝处逢生。
另一处,云入楼上,江瀞玚站在楼顶,静静地俯视整个高离。
晴日下的高离,其实暗流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