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王上寝宫,医官们刚刚退下,几个侍从在给赫洱丹络侍奉汤药。
见王太后来了,几个从面前走过送水盆的人停顿下来,想她请安。谁知里面的掌事就捏着尖嗓子阴阳怪气,
“你们几个在门口求神呢?还不快把东西端过来……”
说着,也不知道她倒地看没看见王太后,总之目中无人地骂了那几个侍从一路。
忙碌压抑的宫殿里没有一个人来请王太后上坐,也没有人为她引路视探王上。虽然不至于把鄙夷摆在脸上,其实已经表达出对叛军同等的厌恶嘲讽。
带路的人在进门后就去通报,结果一直没出来,仿佛也要给王太后一点“颜色”。
王太后在后宫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这些人落井下石的嘴脸了如指掌,所以没打算这个时候计较。她由钊儿扶着,自己走进内室。
雾气缭绕的内室里人更多一些,全围着赫洱丹络转。而赫洱丹络拉着一张脸,靠在窗边,任侍从为他擦拭身体。
他在想些什么,没人敢出声打扰,就连一直没离开的光九思也侯在一边,没敢说话。
可是这不代表王太后忍得住。
在她心里,赫洱丹络再至高无上,再放肆狂妄,都是她生下来的。他要对她绝对屈服,就像幼子对母亲绝对畏惧、服从。即便是当初她放权,那也是朝堂上那些老东西撺掇逼迫的,并不能代表赫洱丹络就能爬到她头上。她自然知道如今桑吉军叛乱导致她靠山崩塌,也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但是她依旧认为,赫洱丹络不敢动她。她是母亲,是尊;他是儿子,是卑。即便有一天她被赐死,也不过是被那些小人暗算,而不是赫洱丹络。
她提醒自己,不能因为桑吉军的事就露怯,这反而给了赫洱丹络叫嚣的机会。而是要一如往常地施压,让他不敢冒犯母亲的威仪。她心里不断重复“自本宫成为王后就不再是一家之女,而是一国之母”,傲慢的神情再一次爬上脸颊。
可是她心里也有隐隐约约的害怕。
王后的传闻她不是没听到,赫洱丹络的暴政她不是不知道——万一他真的敢对她动手怎么办?
不,不,他不敢。
她始终是他的母亲。
带着这样的自我催眠,王太后极其不识趣地主动开口打断赫洱丹络的沉思,
“王上宫中的人一个个都了不得,本宫来了都不愿意伺候了。王上是要好好儿管管自己的人了,狐媚样子的东西伺候不好主子……”
她还没骂完,赫洱丹络就一把掀翻面前的桌子,一双眼睛恨不得化作刀劈过去,
“够了!本王怎么用人轮不到别人管!”
“……”王太后没想到他敢当着她的面大呼小叫,也尖叫着怒骂,“王上是在顶撞本宫吗,本宫难道生出了一个目无尊长的逆子?”
“逆”字一出,赫洱丹络本来就酸疼的神经被再一次挑动,伴随着没有散去的酒气和刚刚苦涩药丸的侵扰,他直接指着王太后不顾脸面地骂道:
“泼妇,你也敢提这个?桑吉军叛变,你和桑吉家的人都是逆贼!本王恨不得把你们大卸八块,吃你们的肉!”
吼完,他咳得震天动地,一发不可收拾。
被骂“泼妇”的王太后怎么也没想的那个对自己大气不敢出的儿子敢这么骂自己,还威胁要“大卸八块”!简直是疯了,放肆!她可是他的母亲!他怎么敢?
气得脸色发白的王太后此时心里也慌了,门口自以为是的傲气现在也有点泄气,可是她表面还要装作强势,声音开始不那么有底气,
“本宫,本宫是你的母亲,是一国之母,并无证据说本宫参与叛变,你们不能动我!”
她还在虚张声势地嘴硬,没有认清这个儿子对她这个母亲的憎恨,光九思都有点看不下去。他主动上前调节,
“王上息怒,王太后深居宫中,对前方战事无从插手,自然也料想不到桑吉军叛变,还望王上顾及母子情分,宽恕王太后。王太后也请谅解王上,战局恶化,王上忧心甚重。”
王太后趁机立马顺着这话找台阶下,
“桑吉军叛变本宫也是始料未及,桑吉岢好好儿国舅不当怎么可能去当逆臣?王上稍安勿躁,本宫回去会写家书问清楚,此间一定有什么误会。王上还是仔细修养吧。”
可惜赫洱丹络压根儿不想给她台阶下,要她过来就是打算彻底扳倒她,让她万劫不复。
“还有什么误会?和呼迩军一起杀光了藩王军,还把广滕抢了,还有什么误会!我看桑吉岢就是觉得本王的王位可以换人了,他迫不及待要给她姐姐献殷勤了!”
她姐姐就是王太后,这简直是把王太后和桑吉军绑死了。
王太后对王权的野心本就天下皆知,即便放权了还是处处插手。
“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王太后的脸色彻底苍白,脚也开始发软。
叛国这样的罪她要是真的被打上了,那可是比干政要命百倍,那时候她承受的是天下不下的诘责,赫洱丹络也可以借天下人的手杀她。
可是赫洱丹络突然深处一丝恶毒,对他惶恐不安的母亲说道:
“王太后还是先回去好好儿想想自己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要是被朝堂那几个官员抓住了,当儿子的也保不了你。”
不仅不保,甚至多扎几刀。
在赫洱丹络威胁的目光注视下,王太后扶着钊儿,颤巍巍地走出去。
来时她高傲自信,离开时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岁风烛残年的老妪,头顶悬着无形的刀。
随着她一起回去的,还有名为“看护”实为“禁守”的侍卫。她一走进宫殿,背后大门“哐当”关上,算是对她宣判关押。
不同于别的罪犯,她被关押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四处都是桑吉家族和她暗通款曲的把柄。她要面对着这些可以判她死刑的“把柄”惶恐度日,直到赫洱丹络打算撕破最后的脸,弑母。
她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