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时光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屋檐外秋雨潇潇，秋风凌乱，互相凝视的两人心里却绽开了明媚的花朵。
他，脸色暗黑了一些，也清瘦了许多，整张脸轮廓分明。最是那一双眼睛，从前明亮锐利，闪耀着灼灼光辉，而今依旧炯炯有神，多一抹沉稳内敛。
她，最令人心神摇曳的依旧是那双眼睛，清明澄澈，不曾沾染半分杂质。怎么还是这副姑娘的打扮，不是，不是已经嫁为人妇了吗？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令浠心里陡然一酸，眼泪汹涌而出，越流越多。
“别哭了，雨下得这么大，你若再哭，这青莲观怕是要被淹了。”
令浠擦了擦眼泪，“噗嗤”一笑：“穆公子说笑了。”
穆凌云看到令浠腮边犹挂着几滴泪珠，伸手想要帮她擦掉，刚刚触到令浠的脸，手颤抖了一下，迅速收回。
令浠偏过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穆凌云嘴角抽动了一下，神色尴尬地看向屋外。令浠看到，他的手一会儿放在前面，一会儿放在后面，来来回回地移动着。
“穆公子。”
“啊。”穆凌云不自然地应道。穆凌云只觉得这声音清脆甜美，犹似天籁一般萦绕在耳际。
在塞外，多少次午夜梦回时耳边依稀还会响起这声音。令浠呀，令浠，你可知在塞外我的眼前有多少次出现过你的身影？
令浠见穆凌云依旧呆呆地看着自己，敛衽行礼：“穆公子，你也来上香？”
“是啊，不想令浠姑娘也来，好巧。”穆凌云微笑道。
“那，那就不打扰穆公子了？”
“姑娘说的哪里的话，在下清早已经上完香了，闲来无事在观里逛了逛。”
令浠侧着身子，悄悄地打量着穆凌云，看来他已经想通了。
穆凌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令浠，本来还想找个日子去拜访一下许老太太，顺便问问令浠的情况，原来天公作美，成全了自己。
穆凌云看着令浠，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情意，无数次从心间闪现过的人，现在就在自己眼前！
素纭看着两人，捏了捏衣角，说道：“穆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家小姐……”
“后花园里秋菊开得正好，不如一同去赏玩一下，可好。”穆凌云提议。
令浠惊醒，小声说道：“穆公子，能看到你凯旋，令浠心下十分高兴。祖母很担心你，希望可以见你一面，你……”
“令浠姑娘，在下身份尴尬，前去府上拜访恐大为不妥。今日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可否耽误姑娘一时片刻？”
令浠看着穆凌云一脸真诚的样子，不忍拒绝，遂点了点头。
素纭随着令浠走入后园，穆凌云拜了拜三清真人，从另一个方向过去了。
“令浠姑娘，你，你祖母可好？”
“祖母很好，身子康健。”
“你祖母待我很好，当日无家可归之时，你祖母还派人暗暗照拂我，这份恩情凌云铭记在心，只恨无以为报。”穆凌云看着地面，神色怅然。
“穆公子，祖母所愿，不过是想要穆公子好好活下去。如今若是看到穆公子这般精神，定然欣喜异常，何求回报？”
穆凌云四周看了看，说道：“姑娘可还记得这里？当初就是在这里，姑娘的话警醒了在下，为在下指明了方向。”
令浠低头含笑道：“穆公子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
穆凌云弯下腰，与令浠平视着，认真地说道：“令浠，刚刚看你拜完三清真人时满面含泪，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令浠感受到穆凌云灼灼的目光，不敢看他，低着头说道：“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
穆凌云握着令浠的肩膀，缓缓道：“你要说真话，我一定拼尽全力帮你。”
令浠的心里“咯噔”一下，眼眶瞬间涌起泪水，浑身都颤抖起来。她挣扎开穆凌云的双手，后退了几步。
穆凌云轻轻叹了口气：“刚才，你和素纭请愿的话我都听到了。”
令浠捏紧自己的衣袖，不言语。
“我只问你，去年我就听说东方夫人去许府提亲了，怎么？”
“穆公子想是听错了，东方公子娶了董家嫡出二小姐。”令浠的脸上突然就火辣辣，好似被人生生揭开了已经愈合好的伤疤。
“那东方良可真是没眼光。”穆凌云脱口而出。
令浠猛地抬起头，看向穆凌云，心里五味杂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道：“穆公子，告辞。”
穆凌云上前一步，拦住令浠，说道：“恕在下冒昧，姑娘可定亲了？”
不问还好，一问令浠的眼圈瞬间又红了。
令浠强忍着，力图平静下来，说道：“还没有。”
穆凌云的眼中闪动着光芒，上前一步，说道：“令浠，我，我……”
“穆公子，你若是为我不平，那大可不必，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可怜。”令浠瞪着穆凌云，含了几分怒气。
闻言，穆凌云苦笑了一下，说道：“可怜，我如何能去可怜别人？连我自己就是个可怜之人。”
令浠看着穆凌云一脸惆怅地表情，心中猜到一二，知道触到了他的痛处，缓和了声音悄声问道：“穆公子，穆将军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穆凌云摇摇头。
令浠叹了口气说道：“穆公子，令浠相信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穆将军胸襟坦荡、心怀天下不应当蒙受不白之冤。”
穆凌云一脸感激地看着令浠，这姑娘小小的身子，说出的话却坚定有力，给人力量。
素纭快步跑来，说道：“姑娘，有人来了。”
素纭说完，拉着令浠就往厢房去了。
等了半炷香的时间，令浠估摸着穆凌云已经走了，也准备回去。
开门出来，只见穆凌云依旧站在那里，好像定住了一般，看着这边。
令浠愣了下，颔首行礼，匆匆离去。
穆凌云看着令浠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幽幽叹道：“原来，你还没有出嫁。”
穆凌云走了几步，又摇摇头，叹道：“我背负污名，恐怕功名难就，看来我们都不如别人呀！若是……罢了。”
穆凌云走下台阶，只觉雨下得更大了。
“穆公子，我家老爷就在那边厢房，请公子过去一叙。”
穆凌云认得，这是谭中书身边的小厮。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告诉你家老爷，在下身份尴尬，还是不见的好。”
“我家老爷料到公子此话，说陛下都不追究公子的罪责，其他人就更不能有所指摘。”
穆凌云随小厮进入厢房，恭敬地行礼：“草民穆凌云拜见谭中书。”
“穆贤侄，快来坐。”谭中书一脸和蔼的表情。
穆凌云坐定，谭中书笑着说：“穆贤侄，老朽都听说了，贤侄在这次征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真不愧是穆兄的儿子。”
“多谢谭中书夸奖，在下实不敢当。”穆凌云谦虚道。
“穆贤侄何必谦虚，你的贤名早已传入京城，功绩谁也抹不去。”
穆凌云心下感动，眼中涌起泪水。
谭中书拍了拍穆凌云的肩膀，说道：“贤侄呀，你的婚事可定了？”
穆凌云摇摇头。
谭中书道：“男婚女嫁，理之自然。你父母均已不再，想是无人为你操办，你可不能耽误了自己呀！”
谭中书神情严肃，语气诚恳，俨如一位慈父。
穆凌云含着泪，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只怕耽误了人家姑娘。”
谭中书叹口气道：“我同你父亲在朝堂争论得厉害，私底下交情匪浅。如今他亡故了，我很是痛心。他日，若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穆凌云双膝跪地，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子说道：“凌云多谢谭叔叔，家父生前有此挚友，此生无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