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从大靖归郸不久,父皇断然是不会再次将我推向那里的,而且,夺妻之恨明摆着,是他心头抹不去的一道深深烙痕,又怎会再让自己的女儿联姻至靖?更不用说现在强势的大郸没有与别国和亲的必要!我心下泛起些微苦涩,所以,在场的纳兰宇明显已不在这择婿范围内。
但瞧看父皇这般模样,似乎也不想许我给昭国为后,我心一沉,难道会是云曦?
微然侧首,但见云曦已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眼底缊着些许阴鸷,似是在不耐我与昭国主之间的倾力相互称赞,当我的眼神才和他接触上,他却立又转为丝丝嘲讽的笑意,令我如坠云雾。
他是有未婚妻的,那位由八蛛灵护着的娇艳小姐与他的关系明显已是不浅,但父皇允许他的贴身婢女幽竹陪侍在我身旁,这不是明摆着他已是父皇心目中的上上人选了么?可为什么会是他?
难道是因为云堡?我忽然豁然醒悟,是了!母后很明显就是云堡中人,而大郸的江山乃云堡第一代宗主与郸国玄太宗一起联手打下来的,母后曾珍藏的书集里有玄太宗宣称大郸江山亦为云堡所有的描述!这么看来,父皇是切实地想要把皇权交予我手上,而云曦则是他选中扶持我的关键人物!
而扶持之法,则是许我给他为妻!
如此一来,就算我日后不想掌权,江山落至云曦手上也是情理之中了吧!而且大郸若与云堡真正地合二为一,国力定会更为鼎盛,继而开辟出新的局势,甚至一举将天下统一起来也是极为可能的事。
可太子笙明显是不会放弃帝位的,而且随父皇参政的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朝中有不少强势力是由太子笙一手暗里扶持起来的,想要废除太子,那定得是件几近松动国之根基的事,我越想心就越往下沉,所以,父皇已着手安排这些,而太子笙也已在暗里与昭国主联手上了,他是想要帝位,而昭国主是想要我为后,更是想要与现时强势的大郸为盟,继而联手消灭大靖!
这就是现时这些掌权者心里的算盘了罢!
那么纳兰宇在父皇眼中,此时又会是怎样的一个角色?我的手在袖下紧紧地握拢,在前阵子的战事中,父皇已是知晓纳兰宇与我之间的某种情愫的,无论这个中感情是真或假,父皇都是赌上了,他定是在赌纳兰宇对我的感情,想着他定会出手阻挠昭国主聘我为后,而从中破坏太子笙与昭国主的合作。
而且,即然纳兰宇对我毫无感情可说,他也定会为了大靖的安危而出手!
思量至此,我不由得在心底冷笑,谊宴,这谊又在哪?
“夕儿,别作多想,父皇自会给你安排最好的。”父皇似是看透了我所想,忽然以别人都听不着的声调在我耳边抚慰:“待宴后,父皇给你道明这个中缘由。”
我微愣,却是默许了下来。父皇这阵子突现出来的衰老让我禁不住的心酸,这会子如此行事虽然没有问及过我的意愿,却给我一种在安排着身后事的感觉,我无法去冷然对待他,却也无法去从容面对这些安排,因为我打心底就没想过要嫁给云曦,现在为了大郸江山不至于落在无道的太子笙手上,嫁与云曦为妻似乎成了我的使命。
这般无所适从之下,在这宴席之上,我只能淡然处之,甚而事不关己地云淡风清的微笑着。
宴上不多一会,已是歌舞升平,长袖擅舞柳纤腰,乌丝飘荡钗珠摇,曲起云落,蝶衣纷飞,一时间众宾情绪愉悦高涨,时而传起笑声。间或听到眼前几人讨论着国事天下事,听着事广甚大,仔细一想,却都是些无关乎痛痒的东西,表面是一派平和气氛。
这些于我平时定是会觉着无聊的,可不知为何,我轻睇得纳兰宇一眼,也许……是因为有他在这里,是的,定是因为有他在这里!所以我耐着性子不找借口离宴而去,就算他没有看我,而我也基本上也没有看他,可我却愿意就这么的呆着,就如,现在自己是和他呆在一起一样。
但心里又时不时地斥责着自己的傻!
然,过得一会,终是从那些理而还乱的情愫中清醒过来,因为这般下去,我想当着众人的面从纳兰宇口中问到奶娘的事也甚难,不如等宴后再来个会面!才欲开口,却发现父皇与众宾的话题一绕,一下子扯到了行兵打仗之上。
我心一紧,父皇这会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绝对是故意的,想来是为了挑起纳兰宇的斗意,要不如何能借用纳兰宇的力量来打压太子笙与君飒之间的合作?
“靖宇王向来骁勇擅战,不知对战事有何高见?”果不其然,父皇在一曲歌舞尽,舞姬散去后,状似不着意地朝纳兰宇微笑问道,他喝了不少酒,有些微熏。
纳兰宇今日是十分的冷淡,言语不多,甚至比寒冰似的云曦还要低调,他一直带着点慵懒而自在的傍着椅子而坐,王者气质尽露,俊颜之上,情绪却显得淡淡然,似乎身边的事都与己无关。
父皇这么一问,他忽倒晒然一笑,起来一拱手与父皇湛然相谦:“论起作战与计策,本王与郸国主比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纳兰宇的善战与运筹帷幄是天下人无所不知的,不知曾领兵诛灭过多少实力蒸蒸日上的小国,这些小国虽比不上靖,昭,郸三大国的实力,却也是国力不容小觑的,所以此话给足了父皇面子,更令座下的众臣将相们面上都表露出沾沾自傲起来,毕竟父皇确实也是实力浩荡的人物。
不想太子笙忽然一手把着酒,似已喝多了,站起来摇头晃脑的,继而一副骄傲得趾高气扬的模样,令人从容不得。
“那是,那是,不然大郸铁骑又怎会轻易地踏上了大靖边州呢!”
看来,我倒小瞧了这太子笙,看着无道与浪荡不堪,心计却是上上乘,他就这么一句,把近来大郸铁骑东下侵靖的战事拉了出来,顺便把罪责轻巧地往父皇身上搁,从而不着痕迹地让纳兰宇与父皇成了对抗的俩人。
他倒清楚的很,父皇是有心借纳兰宇的力量来拆他的台,这会儿将计就计,倒是先用上了,以备毁父皇的心城。
哪知纳兰宇却是不着这俩人的道,他犹是自在地一笑,假装不知俩人的内心盘计般,话里抱负满满:“为战而战不是胜,为天下苍生而战,胜之才为真胜!”
众人都愣住了,我也不由得钦佩不已,此话实意是说打仗不是为打而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打胜仗了也算不得什么,但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平而打仗,并让天下苍生都平安地生活才是真正的胜利!
众人仍在愣神当间,纳兰宇却又是一拱手,朗道:“纳兰某谢过郸国主的款情相待,就此告别!”
话罢,朗朗身影飒然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霎时,我的心不受控地,也随他而去,这一席下来,他竟就没有正眼地瞧过我,就这么地去了,虽然我早该料到会这般的……这往后,宴上的人再说了些什么,我都已听不进去半个字儿,心里空落落的,浑浑然地呆了好一阵子,才借口说酒力不支,扶着幽竹的手离宴。
在经过云曦身边时,听得云曦压低声音沉郁地吩咐幽竹道:“看好小姐,莫让她乱跑!”
“是!堡主!”幽竹随着低声紧道。
我一激灵,他是怕我去见纳兰宇吗?这在郸宫大内,他有什么权利这么监管着我!小姐?我至今仍在迷惑,为什么要称我为小姐?从一开始我被他掳至云堡,就先入为主地这么喊我,按理来说,他既很清楚我当时的身份不是大靖公主,那也该让人称我一声姑娘才是,毕竟我亦不是什么世家小姐!
忽地想起他那未婚妻楚芷媚,云堡里的人就口口声声称之为小姐,莫不是这云曦也当我是她了吧!
真真是天大的滑稽!
我睨得他一眼,带着份恼怒离去。
暮色已浓,飞雪渐歇,寒冰气息更深,临窗展眸,心底郁气却越是凝重,无法排遣。
回到寝殿已好半天,果然幽竹看得我极紧,不仅如此,连父皇也派了人在殿外把守,我扶着窗棂良久,想着纳兰宇这会儿该已准备出城回靖了吧!
“公主,奴婢求求您了,您就去歇会儿吧,这里寒气重,莫坏了身子啊!”幽竹在后面再次恳求着,也想不起来这是她第几次出声规劝我了。
我腿脚已麻,脚上虽着厚锦绣鞋,此时却如赤脚着地一般,但我却半点累都不觉着,有的只是心底漫无边际的荒凉。
许是见我仍为无动于衷,似乎她在一咬牙,豁出去了般,声音却偏地有些微弱,喃喃着道:“公主,其实,其实堡主是真心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