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郸宫里的日子若过隙白驹,一晃已到了皑皑白雪的严冬。
父皇的身子,不知为何,却是讯速地衰老下去了,原本精瘦苍劲的样子,现在却是切实地年迈消瘦起来,宫里的许多事也只得暂时撤手,由太子笙来执管,
但我却隐约的觉着,父皇是暗里有意将皇权交予我手上,否则近来也不会连着一个多月上早朝与众臣议政,都命我跟在身侧了。
也曾不着痕迹地抗拒过他这般厚望,自己一介浅薄女子若去为皇,当真是不适合,莫说众臣将相会在心底鄙夷得紧,这点由自己初次随父皇上朝时,即可从他们神色间窥出一二来,即连自己对于治国方面的扼要手腕,也是大有虚汗若雨下之觉,可看到他身子景气每况愈下,眼底却流露出一份浓厚的期待,就不忍心拂绝他意了。
也难怪太子笙初次见到我时,脸色会那样的阴恻下去,想来是唯恐我将来夺他帝位吧?
在这期间,我惊诧得知,父皇除着我这个老来寻回的女儿,竟没有任何子嗣,而太子笙是父皇兄长丞王的孩子,丞王在笙幼年即不幸亡去,父皇心生怜悯,将笙封为太子,也许,当时父皇就料到自己将来是不会有子嗣的了,因为当年母妃消失于大郸火海,父皇许是痛却心扉,就已绝掉近女色之心,从郸宫里头妃嫔极少,后位一直空着就能猜到。
宫里流传着一个令众人禁不住动容的传说,皇上在贤后当年亡去之后,一夜之间即白了头,可见用情之深。
我看着外头被风扬散的飞雪,时值傍晚,苑里却是皓色茫茫,一如父皇的白发霜眉,不由得念起母妃,不,应当是我的母后,那临去之时眸底的疼痛与不舍,若她知得有此份深情灼意时时牵挂着她,心中伤痛也该抚平些许罢?
“公主,是时候出发了。”幽竹为我拿来条淡紫裘披风,细心地为我披上,脸上的一对梨窝始终浅浅荡漾着,说不出的清甜,不知父皇与云曦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协议,但是他却允了幽竹进宫,陪侍于我身旁。
我想了想,莫不是母后曾是云堡中人,所以会武功的幽竹侍于我身边,他也能略为安心?
今晚父皇特意举行重大庆宴,听闻昭,靖两国皆有使节前来参宴,以示三国交好,战火暂熄。
此类宴席也非我所愿要参加的,只是父皇说大郸国公主,定然得参与国宴,也只好应是前往了。
潇潇雪漫,斜梅三两枝搭香帘,清芬沁脾,青松挂冰球,遥遥雪床,浸心凉肤,才与幽竹行至御后院,一条人影飞来,至我跟前落下。
“属下哲扬叩见公主。”清冷眼眸加上那冷峻面容,轻功非凡,此人即是夜闯靖宫,被弈暮领兵箭伤,由我与奶娘作掩护,救得下来的那位蒙脸黑衣人,后来确实也是他把纳兰月掳回了大郸。
我后来才打听清楚,原来他乃母后与奶娘曾经的某次出宫烧香上佛,途中捡回的一个年仅五岁的受伤小叫化子,后来认了母后作义娘,又称奶娘为兰姨。
令我震惊的是,他的武功竟是父皇和母后合力所教的,想到云曦曾说过母后会武,我却是质疑不已,因为在我看来,她身子骨向来羸弱多病,后来父皇听我说道母后绝然是不懂武功的,看到他心痛得紧的神色,我才了悟,定是靖皇把她的武功给废了!
当父皇闻听完我抺着泪说奶娘还活着,即时又命哲扬领了几个武功高手到得大靖,好设法营救于她,而我的心绪也总是提得老高,唯恐奶娘已遭不测。
此时见得他忽而归来,我心急不已:“哲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事情怎样了?”
“公主。”他起得身来,欲言又止的模样,片刻才道:“属下无能,未能见得兰姨。”
我心略是一收紧,却是说不出话来,眼前忽而浮现靖皇那常是阴狠的目光,他会否看我已被大郸掳回,无可利用了,一狠心就将奶娘给处决了?
许是看我这般落寞模样,哲扬似是略思忖得片刻,才又道:“属下赶回,是有要事回禀公主,属下于靖打听到,靖朝杨,弈两大世家分化两立,靖皇病危,靖宇王回宫以计除了杨家,现时宫中一切要务掌于他手中!”
我的心端地被狠狠刺疼了一下,他,终是要坐上帝位了,杨家何其强势,也只有他这般既狠心,睿智之人,才能扳其下台吧?想来,这里头也有苏家的帮助吧?毕竟他只要登上帝位,苏家女儿也当是稳坐后位的,如此,苏家以后也将是权力世家了罢!
心下酸涩不已,那些说道纳兰宇只要夕儿为妻之类话语的日子,是离我越来越远去了……
那日,父皇将救回来的秦副将领至我跟前,可怜的他双目已瞎,可是他说出的话却令我终身难忘。
原来纳兰宇于那日战幕揭开前,策马带我往西边的那个青山绿水之处,并不是为着讨我欢心,而是他明知我父皇与秦副将他们领兵潜伏于彼处,故而带我至他们眼前,好威胁他们不敢轻易强行发兵攻来。
更令我震惊的是,秦参将与我道,当他于林中举箭瞄准纳兰宇,以备射来时,纳兰宇竟然将我推至前面,替他挡箭!
闻言,我痛得不能呼吸,原来,他那时猛地把我按进怀里,不过是为着这般!
当时的我,却是多么的可笑,竟然还甜若一朵盛开的花儿般,冷暖不自知。
“公主?”哲扬将我的思绪唤了回来,作起一揖:“今晚皇上举宴,大靖正是宇王来访,公主不妨寻机会与他相询,属下定当暗中相护公主。”
我后退得两步,他竟然来大郸了吗?现时才不过扳倒杨家未有多日,就敢轻易离开靖宫,就不怕杨家死灰复燃?
不,我不要见他,虽然他狠心负我,利用了我,但他笃定的承诺与郑重的话语,仍是缭绕在我耳旁,那段我无可依靠,生而无望的日子,是他坚定与我道,会陪我一起走下去,那些温暖,已够我日后去慢慢地回酿怀想,这会儿,又叫我怎去面对将是一脸冰霜,毫无温度的他?
“公主,公主……!”有小太监迎着纷飞而下的雪花,气喘吁吁地跑来:“奴才叩见公主,皇上等急了,请公主速去参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