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忽然风起,夹着凉薄扫入窗台,珠绫随之瑟响,频烛生凌影,令我好是一阵恍惚。
翠睛手忙脚乱的去合上了窗页,再过来颇为细心的掖了掖我的被角,静默了好片刻后,才轻道:“公主,睡吧,明儿个醒来就什么都好起来了。”
她的眼眸里隐含着几丝忧慽,我不由得又念起了云双,云双……她也常常在我临睡前,俯身与我安抚般说着这样的话语,到头来却是弈家的人,而这翠睛,我在心底一直就认为她是皇后派出的人,虽然皇后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自皇后撒下惊人言语离去,我再也没说过半个字儿,默然的端坐桌边,沉陷在自己的天地里,一任凌乱思绪纠织成网,直到天微熏暗,直到味如嚼蜡的用过膳,到现在静静的躺于床上,都让自己静默得若丢了魂魄的人。
虽已合上了窗,还能听得外面风呼呼的拔过房顶,偶然,又有得几个闷雷隆动,想来是就要下雨了,心呤一下,即倦怠不已的轻道:“翠睛,下去好生歇着吧,你今儿个也累了!”
“是,公主!”许是好不容易才听到我开口讲话,她的俏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喜色,轻巧的为我放下了帐绫,就缓踌的转身去了。
待得她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赶忙起身,穿上chuang榻下的绣花鞋子,手抓过薄锦披风随意围上即转出了寝房。
不管如何,我定要从皇上手中把奶娘安然的要回来,可以说,我的生命几近一半等同于是奶娘所给,我是如何都不能为了自保而对她置之不理,而且,那日奶娘为皇上沏茶的瞬间,很明显的就能窥出这两人之间暗里有某种较量,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存在着怎样的矛盾,但皇上面容显露出来的暴戾,却是令我揪紧了心神,唯怕他对我可怜的奶娘不利。
再加上这些日子里,突袭而来的层层迷惑将我困在其间,辗转不得心安,还得从他那里寻找答案。
唯有想尽法子躲开皇后的眼线,去求见皇上了。
萧萧飒风卷草苿,柳枝狠厉相击拍,一池倒荷,花阶石路,叶飞纷漫,宫灯缭乱。
无端的打了个寒颤,才意识到自己穿得异常单薄。
才待踏出偌大的公主殿,几排宫卫持械往这边巡逻过来,我定睛一看,得悉这乃是皇上暗里派来保护我的宫卫。
那次中了皇后下的毒,后被纳兰宇解救,送我回来时,就是这些宫卫神色慌然的齐涌过来把我们围住,似乎生怕我出了意外。
我想,至少现在,我的性命在皇上眼里还算是重要的吧,至于为何会重要……想着近日怪异的种种,我在心里冷嘲了一下,想来也绝不会是源于亲情那么简单。
“什么人!?”不过眨眼间,他们即严谨的围了上来。我还没待开口说话,又闻得他们恭声请安:“卑职叩见婉成公主!”
“免礼!”自与皇后那番谈话,即觉得这宫苑处处都是不可预知的凶险,有他们护身也好,我淡然却不失严谨的吩咐道:“本公主要去见皇上,命你们在暗处护驾!”
“卑职遵命!”他们低扣着头,似是不敢直视我,洪声应命后,即四散而去,隐身于暗密的柳林中。
我以手拢紧披风继续前行,想到有着他们的护驾,虽然那飒风仍是嗖然不断的从脸上狠狠刮过,心里终觉是淡定了些许。
到得皇上的寝宫龙轩殿,一名鬓边已斑白的公公似乎得知我会来,静候在石阶前,我才现身,就看到他迎了上来,只听得他恭顺的道:“婉成公主,皇上在御书房,公主请随老奴来。”说罢侧身前行领我而往。
我万分疑惑的跟在他后头,看来,皇上是早已料到我今晚会来求见。又或者,早已得知皇后寻过我问话的事……
“夕儿,过来吧。”才入御书房,即传来坐于御案后头的皇上的叫唤,似若等了已久,但那清淡的语调却是听不出半分情绪。
我向他行过礼,才轻步过去。
抬眸偷窥,讶然发现,今晚的皇上格外憔悴,眼袋青紫,微肿坠,完全没了往日神采,甚而,两鬓更显斑白,在烛台映耀下,煞是刺眼。
“夕儿,你看!”闻得他略带宽慰的语气,以手扶着御桌上的一幅画像让我瞧。
我低眸一瞧,顿生讶异,赫然是母妃的画像。
画里的母妃还很年轻,似是少女时,身着白裳临碧湖,青丝简挽,垂额流苏随风微扬,巧兮美眸,琼挺小鼻,唇逸清盈淡笑,连身为她女儿的自己都不禁想要惊叹,好一倾色美人儿,这般看上去就如一朵盛开于碧湖央间的白色洁莲。
只是这画像看似已有些年日了,边缘略有些泛黄,但总观整幅画像,平整无痕,保存得还算是良好。
看着这熟悉的容颜,心底端的又涌起无限伤感,不禁有些动容。
“母妃……。”喃喃低语,以手轻抚上去,这脸容多少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却不是以这般美好姿态,她那眼眸里是忍含着多少的疼痛与不舍……?
“父皇可是还念着母妃?”心里源源的涌着悲愤,终是替她问了出来,如果还念有旧情,又怎会在她临去之时,不看上她一眼?看着他微愣的神色,我再问:“父皇缘何这样对母妃,难道就因为她曾经失手毁掉父皇的一个孩儿?”
“住嘴!”他忽而拂袖站起来,看上去已是动气,又闻得他问道:“这些是哪个该斩的婢子说与夕儿听的?”
“父皇又要问谁的罪么?”我的鼻子忽然有点发酸,他是想要掩饰什么吗?就连母妃已亡去了,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对母妃薄情?语气捎带上冷然,再道:“莫非父皇不知道?与我说这些个的婢女早已被父皇下令杖毙了。”
“哈哈哈……。”皇上仰脖笑了起来,道:“这都是为了夕儿好!”
闻言,我不由得也想发笑,理由竟是为了我好!我无端的就背负了这些性命罪责,这些莫大的罪过常常的压得我心里透不过气来,这……竟是为了我好!
他转身看向我,端视了我一会,许是已窥透我心中所想,又安慰般的道:“夕儿别作多想,父皇如此,自有父皇的主意,事情并不是夕儿所想的那样。”
是的,他是一国之君,想要多少人命,还不是开口就了的事!我沉默不再言语,却闻得他又叹了口气,轻道:“夕儿的母妃……并未曾失手毁掉朕的孩儿,这事另有隐情!”
我惊讶的看向他,会是什么隐情?更是迫切的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令母妃楚怜的被困在了冷宫,而我也因此被迫成长于冷宫,等待了片刻,看他样子却似乎并没打算道出真相来,我忍不住又询道:“那么,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父皇为何突然要将夕儿接出冷宫?”
“如果朕说,是在利用夕儿呢?”他的精神似乎瞬时好了许多,眼里脸上都尽是阴狠,不复往日溺宠的表情,只闻得他狠道:“皇后今日可是找过夕儿了?”
利用?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接我出冷宫后,当着众人的面,亲口宠溺的说要好好的补偿我,赐我公主号,赏我无数珠宝,为我亲自掌船,夕阳下,湖里戏水的笑声……泪水欲要涌出,却硬生的又强收回去,这里不允许自己脆弱,微微后退得两步,内心颤抖不定,空旷的凉又微然的痛!
是的,自己一直就未曾得到他的半分父宠,那都是假装与利用,痛觉里联想起皇后今日所言,心里忽然豁然清晰起来。
是了,假装给我万千宠爱,让众妃嫉恨,特别是皇后与弈贵妃两大派,让我来挑起她们之间更为激烈的暗斗,从而牵动她们背后两大家族的动荡,她们稍稍有不慎,皇上即拿其中一家问罪,削兵权,固皇位……是这样罢?我不禁于心底冷笑,皇家果然是如弈贵妃所说的,是无亲缘可说的罢!
或是,故意如此,以让皇后起恨亲手取了我这条小命,然后好让他有个充足的借口削她后位?横竖,我这条小命对于他的皇权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可是,又是为何,他要派人保护着我?
“皇上既已知道皇后找过朵夕,又何必多此一问?”我背转过身去,再也不愿称他为父,口气也冷然起来:“还请皇上放了朵夕奶娘,既然话已挑明,那么请皇上明示,为何要故意的扣压了奶娘?”
没闻得他回话,我担心奶娘的心绪腾起,慌然转过身来,却见他的一双厉目紧盯着我,细研着,内里还有些不可思议,好半晌才闻得他叹道:“夕儿的性子真是越来越像你的母妃了!”我未得细想,闻得他话锋一转,狠声而出:“如若夕儿不乖乖听话,休想再见到那老奴!”
我一急,走上前去,道:“皇上欲要如何?”
“来人,呈上来!”只见得他高声朝外喊道,御书房的门忽地被推开,一个宫装侍卫端着个巴掌大的银色小盘子大踏步进来。
我的心脏猛烈地跳起来,感到很不安,凌乱急燥的不安!
待得那侍卫走近,我睇了一眼那盘子,看得那盘中竟有一只鲜血淋漓的眼珠子,还在缓缓的朝外涌着血液……
我当即心悚腿软,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扶着御案一角站着,想要尖叫,却吐露不出半个字儿来,脑子乱糊成了一团……
“夕儿,你听好了,若你日后不乖乖听话,朕不敢保证那老奴的身上是否还掉……。”失心神间,耳际闻得皇上……不……是一个狠厉恶魔的歹毒恶语,那恶语扑面而来,猝不及防的把我击得零零碎碎……
未及听完,我即禁不住的疯狂捂住双耳,拼尽全力的往外跑了出去,泪水奔涌而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奶娘,奶娘,我可怜的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