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最宠的女人还是小周后。
这位间接杀死李从嘉的少女,被李煜抛在周府里孤独过了三年,等到李煜精神出关后,为了奖赏或者补偿,决定举行盛大的婚礼来迎娶她。他命太常博士陈致雍查阅典籍,老臣代表徐铉、新贵代表潘佑一起决议。不想两派之间发生了争议,徐铉认为国难当头,财政紧张,应该一切从简,而潘佑琢磨到主子心意,认为要大操大办,隆重体面。
因为争论不下,李煜让南唐宗叔徐游来裁定,这位老贵族并无真才实学,全靠祖宗余荫过活,因此能巴结就巴结,揣摩上意,力挺潘佑,因此,这次婚礼举行得浩大而隆重。迎亲大典上,万头攒动,千巷皆空,大家都挤在一起看皇家气派,而小周后坐在金碧辉煌的凤辇上,珠光宝气,流金溢彩——三年等待,直到此刻方心满意足。
李煜对她很好,比其他女人都好,甚至比大周后都好——“被宠过于昭惠”。特意为她盖了一个花间亭,雕镂华丽,仅容两人,每当闲暇,就跟她一起在此畅饮;又为她单独修建了一座花房,内设名贵花卉,外套珍稀的瓷盆,一时缤纷艳丽,精巧夺目,李煜特为之书“锦洞天”。她住的柔仪殿更是华丽非凡,雕栏玉砌,玉鼎金炉,光焚的香料类别就有十几种。还有七八个主香的宫女专门负责,她们每天都要配制上好的香料,用丁香、檀香、麝香各一两、甲香三两,匀和鹅梨汁,用文火烘干点燃。这种香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换,让人恍惚渺然如梦中……
现在的小周后,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受尽宠爱,似乎该心满意足……但是让她有些不舒服的是,李煜是对她比姐姐更好,但是却没有像姐姐那样的专宠。大周后的死亡,似乎给李煜的人生带来了断裂,他的后宫由两个人的世界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后宫——他对她最好,但是对别人也很好。
但是她要求的不就是这些吗?超越姐姐,仰慕皇帝,万般宠爱,至于那些女人,只要不威胁她的地位,自然可以暗中掌控,连姐姐都被自己拿下了,还有谁是对手?
小周后,很满足。
但是李煜满足吗?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菩萨蛮》
这是小周后趁着姐姐病重跟他偷情时发生的事情,本为宫廷秘事,关系皇家体面,可为什么会流传出宫,内外皆知呢?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浣溪沙》
此处说的是,红日已高,金炉内依旧香气缭绕。宫里的地毯也因舞女而起了皱。佳人们的舞姿更是令人沉醉,所以不时嗅花蕊的清香来解酒。似乎一切都是那么幸福美满,但是又为什么“别殿遥闻箫鼓奏”呢?他是皇帝,在这个殿欢宴,谁有那个胆子还敢跑到皇宫里再去开宴?他在指什么?
其实,对于帝王这个角色,李煜即使纵情享受,内心也是清醒的,所谓“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这颗警惕敏感的心灵对眼前这一切,时不时会浮出如梦的感觉。面对小周后的崇拜与爱慕,在满足了英雄欲与帝王优势之后,他察觉到的是周家的别有用心与小周后的恶毒,因此,才让那些诗词流传于外,让大家都知道,是小周后的勾引而不是他的霸占,让周家也知道,别打量他李煜是傻子,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是他还是娶了她,因为他的“帝王戏”需要这个位置,而这个位置需要这个女人。
可是……可是面对小周后快乐的双眼,他爱她吗?她又爱他吗?
在“佳人舞点金钗溜”的快乐里,总有“别殿遥闻箫鼓奏”的寝室难安。“别殿”宋朝的阴影时时浮现,南唐的命运似乎早已预定,虽然此前美女佳肴,但也许很快就会随着金戈铁马粉身碎骨。这些快乐的享受,这些美女笙歌,明天是否还会属于自己?
偶尔,在每个酒醒时分的深夜,月光之下,茕茕孑立,如梦似幻的隔膜感缠住了自己,似乎跟这个世界全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