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姐的房子暂时没有租出去，见到小玳过来，她惊喜万分，让她还是住在房子里。房子一切都没有变，仍然是她走时的样子，只是落了些灰尘。小玳顺手把房子打扫了一番，刘姐感慨地说：“这房子我是真不愿意出租，租给不爱惜房子的人，还不如空着。你可真是的，说走就走，搞得我郁闷了好几天，怪想你的。这次回来住几天？横竖你就住着，不管多久，反正我不收租金，有你在，还能维护好房子。”小玳叹息道：“我只是回来开会，明天再开一天会，后天就回去了。”刘姐苦涩地说：“回去……厦门不是你的长久停留之地了，变成常驻上海了。以后难得见你一面……”她苦笑一声，接着说：“不光你走了，连小唐也走了。以前看他不顺眼，他这一走，还有点惦记他呢，好歹看到他就想起你来了。”小玳百感交集。谁说仅仅是远亲不如近邻，其实近亲有的时候同样不如近邻。刘姐非亲非故，和她相处了一年多，感情深厚着呢。她们之间同样有利益关系，可是这利益纯粹多了，不拖泥带水，不会用亲情来绑架她。
入夜以后小玳久久睡不着觉，小玟低声问道：“姐，真要跟他们断绝关系？”小玳烦躁地说：“说说罢了，看他们的态度，他们哪里肯放手？不过我以后不会再来厦门，即使是开重要会议也不会来，许总自然会体谅我。我的新号码会告诉你，你记熟了，不要存在手机里，防止他们翻查通讯录，还要及时删除通话记录。我们能不联系就不联系，不给他们太多的线索。明年我可能会出国呆一段时间，让他们没地方找。他们没有了依靠，想必也会慢慢学会承担责任。你放假了就到上海来，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会多了，以后你毕业了，远离厦门，我们天各一方，只能各自安好了。”她的眼中闪着幽光，颇有几分心如死灰。小玟心下惨然，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第二天开会前，三个人又来到公司门口，眼中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磨蹭了半天也没有开口。小玳冷峻地说：“我昨天给学校打过电话，掌握了实际情况。”话一出口，小珲立刻低下头，象斗败的公鸡蔫蔫的。妈妈和爸爸对视一眼，不安地看着她。小玳的语气有些缓和，淡淡地说：“医药费六万块钱，我说的没错吧。上次你们黑了我两万块钱，这笔账我肯定要算，不能糊里糊涂揭过这一页。不管两万块钱你们是不是用掉了，反正是我出的，我算在这次的费用里面。我只给四万块钱，这是我的底限。这次出了钱我不会再管以后的事情，小珲总要学着长大，不能总是依靠我的钱来解决问题。小珲是我弟弟，我永远记得小时候他冲到我面前，替我把那些笑话我穿得破烂的混小子打跑的事情，我也永远记得他从兜里掏出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开心果时的笑脸，我吃着开心果，心里真的很开心。我觉得我很幸福，有个心里想着我的弟弟，而这个弟弟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走在外面，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生不出儿子，都是靠着他的出生。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早已物是人非，我心目中的弟弟变了样，变得没有担当了，不再是家里的顶梁柱，变成祸害了。我多么想念以前的小珲，我多希望他一直没有变，一直是我开心的源泉。自己的路要自己走，没人能帮你走完一生。什么样的行为决定什么样的结局，你好自为之吧。”她转身就走，脸色异常凝重。三个人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的背影。
开完会已经到了晚上，公司外面早已没有了人影。小玳把四万块钱转了出去，长吁了一口气。他们不再纠缠她了吗？她的态度让他们明白了必须靠自己吗？希望如此把，她想看到小珲重新回到她身边，他们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许映秋邀请她去别墅，她婉拒了。她想和小玟多相处一会儿，她想在大街小巷多转转，她舍不得厦门。厦门是她人生的起点，她的梦想在这儿起飞，她把一段美好的岁月留了下来，成为她梦魂萦绕的挂念。但是她没能转悠多久，芸儿的电话把她约到了街边。芸儿的神情很平静，但是那平静之下隐藏的是汹涌澎湃。她知道了真相？她迟早会知道，她需要很长时间的痛苦来作出抉择。芸儿沉默了很久，讷讷地说：“我妈逼着我看了一些我不想知道的事情……”那么她早已发觉了强子的出轨？也许她怀孕之后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为了孩子忍了下来，她不得不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否则她就得残忍地杀死他。她以为强子会有所改变，毕竟他负担着家庭责任，他在她心目中是那样的高大。强子始终没有变，他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强子。芸儿会怎样处理这件事？芸儿痴痴地凝望着天空，语气有些懈怠，但是很坚决：“不管怎样，我都得为我儿子考虑。强子对儿子还算是不错，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倘若外面的女人能生儿子，强子还会心疼婚生子吗？小玳不敢问，芸儿也不敢想。两人默默地在静谧的星空下坐了很久，忽然就分开了，谁都没有挽留谁，仿佛分开很平常，分开是为了下一次聚会，而下一次聚会说来就来，丝毫不用挂念。
小玳回到家里，小玟还没有睡，在认真地看书，见她进来，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她的生活简单平实，这正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就让她实现她的梦想吧，追梦的路上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会勇敢地向前奔。唐俊山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里一阵疼痛。疼痛感渐渐袭遍全身，她产生了强烈的逃离欲望。永别了，厦门，这个让她爱恨交加的地方！
莫心洁在病房外等着探视，不住地看着时间。还有几分钟就可以探视了，何艳红的病情应该更加好转了吧。昨天探视的时候，医生说她基本上没有问题了，明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她的神智很清楚，跟她说话她能听得懂，尽管她无法发声，但是她可以用点头来表达她的想法。她不喜欢重症监护这种想法，她是强壮的，她不需要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任凭别人把她翻来翻去，象对待初生婴儿一样。时间已经过去几分钟了，别的病床家属都被叫了名字，顺利进去探视了，她始终被拦在外面。她心下疑惑，拦住要进去的护士询问情况。不一会儿护士出来了，告诉她何艳红正在抢救。莫心洁大吃一惊。抢救？什么意思？不是恢复得很好吗？汪竞连护工都请好了，和汪毅力一起照顾何艳红。她不敢作主，连忙给汪竞打电话。汪竞正在电视台忙碌，人声嘈杂，没有听到铃声。莫心洁只好给汪毅力打电话，汪毅力火速赶到，在重症监护室外面急得团团转。一个小时之后，医生出来了，呼唤着家属。汪毅力颤巍巍地过去，脸色变得苍白，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莫心洁朝里面张望着，但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医生直接告诉她病人突然心脏骤停，抢救了一个小时，终究回天乏术，病人已经过世。莫心洁如同遭了晴天霹雳，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汪毅力颓然倒在椅子上，身体剧烈地颤抖，根本就无法控制。汪竞的电话回了过来，莫心洁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情，淡淡地说：“事情忙完了吗？能早点过来吗？我有事，脱不开身。”汪竞答应一声。他从电视台开车过来，路经十几个红绿灯，他不能分神。半个小时之后，汪竞来到医院，汪毅力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他的大脑停止思考了，何艳红的死带走了他的生命力。汪竞诧异地看着他，莫心洁犹豫了一下，方才把死讯告诉他。他一下子崩溃了，同样倒在椅子上，捂着脸，身体剧烈地颤动。莫心洁低声说：“进去看看吧，医生需要家属确认签字。”他努力想站起来，却没有站住，身体忽而压在她身上。莫心洁拼命撑住他，他才没有摔倒。汪毅力脸上涕泪纵横，根本就不用指望他起身。莫心洁只得扶着汪竞进了病房。何艳红静静地躺在床上，象睡着了一样。褪去戾气之后，她就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汪竞伸手触摸着她的手，并不算是冰冷。汪竞呼唤着她，她就那么安详地躺着。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她得到了内心的满足，她不再为世俗之事烦恼。
办好了手续之后，几个人上了去殡仪馆的车。汪毅然和袁美华也来了，汪毅然的神情很肃穆，袁美华的眼睛有点湿润。在面对熟识之人的故去，总有些兔死狐悲的哀伤。汪毅力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不停地掉眼泪。莫心洁冷眼看着他，暗自思忖他再婚的事情。她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事，虽然她明知这样不对。他手头还有钱，何艳红一死，恐怕他很快就会寻找新的伴侣。袁美华靠近她，低声说：“钱的事情一定不能马虎，遗产要搞清楚怎样分配，千万不能落到外人手上去。”莫心洁低声说：“我婆婆悄悄立了遗嘱，财产都归汪竞。他们母子关系虽淡，但是血浓于水，她还是一门心思想着儿子。她的财产没有问题，我公公的财产就靠汪竞了。”
夜已经很深了，汪竞迟迟睡不着觉，在床上辗转反侧。莫心洁扯着他的胳膊，他倏然又哭了起来。从病房到殡仪馆再回到家，他的眼泪就没有停过。他无法接受何艳红的突然离去，他有太多的话想跟他说，如今却无处诉说。想着她孤单单地躺在冷冰冰的地方长眠，他就无法控制的痛苦。前一天探视的时候，他还跟她在说话，何艳红听着，顺从的象个孩子。忽然间天人永隔，他再也不能象安抚孩子一般哄着她吃饭了。她盛气凌人了一辈子，最后的时光里返璞归真，赢得了改善母子关系的最佳时机。可是就在他们即将达成和解的时候，她溘然长逝。她是不是以此来惩罚他多年的漠视？她是不是以此方式来表达她的不堪承受亲密？莫心洁悄悄来到隔壁房间，袁美华带着汪丽卿睡得正香。一个生命的逝去是否意味着新陈代谢正常进行？生老病死本是世间规律，一代又一代地循环往复，弹奏着不朽的生命悲歌。
外面星光逐渐淡去，天就要亮了。天一亮，人世间开始喧嚣。每一秒都有人故去，每一秒也都有人出生，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人生，或者丰富多彩，或者平淡无奇，或者悲痛万分，或者喜上眉梢。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这或喜或悲的生活，随着浪涛翻滚，渐渐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汪竞醒了，起来洗漱。莫心洁默默地看着他，他也回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失落。她靠近他，静静地凝视着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要购买墓地，要安排葬礼，还要操心遗产的问题。门口传来脚步声，已经有人同样起床，开始忙碌的新一天了。汪竞依然沉浸在冥想中，就象他坐在书桌前努力编写别人的故事一样。如今故事在他身上生根发芽，牢牢地攫住了他，使得他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电话铃响了，汪毅然催着他们赶紧过去。汪毅力早就起来了，精神萎靡不振，他需要汪竞和他一起悲痛。汪竞从沉思中回想过来，匆忙拉着莫心洁也出了门。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关闭了旧日的生活。他们从楼梯口走出去，迎着朝阳，慢慢走向未知的将来。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