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休息日汪竞回了老家,汪毅力和何艳红为了买房子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他不得不回来调解。一推开门,何艳红就冲了过来,一把把他拉了进去,指着汪毅力颤抖着说:“他完全昏了头了,几十万说拿就拿,一点都不含糊。”汪毅力冷冷地说:“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财产归我自己支配,我把钱扔了烧了都跟你没关系。”汪竞厌烦地插嘴道:“爸爸想全款买房,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吵成这样,房子是爸爸出的钱,横竖落不到别人手上去。”何艳红一拍桌子,大吼道:“傻儿子,你以为你老爸会从自己账上转钱?他准备把钱转到那个女人名下,由她出钱买房!钱从她银行卡上转出,多少张嘴能说得清楚钱原来是你的?年纪不小了,长得也就那寒碜样,把这个死老头子迷得七荤八素,居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来!任凭我们道高一尺,人家魔高一丈,张着血盆大口在前面等着呢。”汪毅力被说破了心事,脸色变成猪肝色,阴沉沉的不言语,眼神中透出无数抗拒。他有意跟何艳红对着干。他表面上驯顺,背地里对着干了多少年,如今终于把这份反抗摆到明面上来了。汪毅力真的打算把钱双手奉上吗?汪竞劝开了两人,随着汪毅力来到外面。汪毅力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上一根烟,悠然吐着烟圈。汪竞吃惊地看着他。他早年就戒烟了,算算时间,有十多年没有抽过烟了,现在又重新拾起这一套,是心里苦闷还是做给何艳红看的?然而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他在强装镇定,他知道他的表演瞒不过儿子。汪竞强行抢下烟,他顺从地接受了,咳嗽了两声,喉咙里发出干燥的声音。汪竞气恼地盯着他,等着他主动交代。他的手在裤兜里捏成拳头,倏尔又放开,又捏成拳头,反复了好几次,才讷讷地说:“我花钱买个老来贴心有什么不行?你妈絮絮叨叨了一辈子,我想听几声温柔的话吃几顿舒心的饭。如果能用钱买到这点心愿,我情愿把所有的财产都贡献出去。”汪竞听出了话外音。汪毅力何尝不明白用钱买不到真情,只是想收获几句虚情假意的关怀,临了给自己一个精神安慰罢了。汪竞无奈地说:“何必闹得这么凶?我妈脾气是急躁,涉及到财产的问题她能不急吗?老一辈的人辛苦了一辈子,攒下点钱都巴不得留给儿女,从来就没有活出过自我来。人是为自己活着,不是为子孙后代,人能把握的是自己这一生,儿女的一生用不着去掌控,也掌控不了。”汪毅力把手抽了出来,在腿上揉搓了两下,叹息道:“我想过了,不管那么多忌讳,反正我会留下遗嘱,我的财产都留给你。”汪竞心下一阵抽搐,推拒道:“谈什么遗嘱,身体好好的,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汪毅力苦笑一声说:“这个年龄了,说不行就不行,自己的身体还不清楚吗?明显一天不如一天,没必要避讳。活到七十岁了,总算是通透了,很多事情都想通了,不管说不说,都在眼前摆着呢。”汪竞想说什么,莫心洁的电话来了,声音里透着焦虑:“快回来,妈妈昏倒了,呼吸很急促很困难,好像喘不上气。”
汪竞赶回家里,只见何艳红已然晕厥,憋得脸色发紫。汪毅力抖着手把她的上身抬起来,在她胸前顺了几下。她依然没有好转。汪竞和汪毅力抬起她,飞快地送她去了医院。一路上何艳红都处于昏迷状态,汪竞看汪毅力的眼神明显有些怨恨。汪毅力低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一般。车停在急诊室门口,汪毅力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帮着把何艳红抬进去。医生拉起了帘子,汪竞在外面焦急地等待,不停地长吁短叹。汪毅力再次低垂着头,一副受到末日审判的姿态。莫心洁给他们买来了饭,两个人谁都没有心思吃,莫心洁好说歹说,总算是劝着吃了一点。很久之后,医生出来了,脸色冷峻,汪竞心底一沉,几乎不敢说话。莫心洁迎上前去,医生语气很平淡,教科书般地说:“突发性脑溢血,大脑出血量70毫升,要做手术,家属签字。”汪竞慌忙上前。医生把可能产生的后果说给他听,他机械地点着头,眼神呆滞,明显并没有听进去。在医生的指点下他签了字,何艳红被送入手术室。汪竞在外面等着,心神不安地俯视着窗口。
天渐渐黑了,手术室外变得越来越冷,冷得莫心洁不得不裹紧了衣服,冷气还是死命往缝隙处灌。汪竞把车钥匙给她,让她回家拿被子来。莫心洁心里一惊。他做好了熬夜的准备,事情看来很严重。她拉了拉他的胳膊,低声想说什么,汪竞摆了摆手,示意她快去。他没有心情说话,他心里很乱。汪毅力坐在一边,石头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眼神更加呆滞。他的电话倏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随手挂了电话。对方执着地连着打过来,汪毅力索性关了电话,手抖得拿不稳手机。汪竞把他的手机放到自己兜里,汪毅力顺从地听凭他安排。莫心洁暗自思忖着。电话应该是汪毅力的结婚对象打来的,也许是商量买房子的事。老伴老伴老来伴,别看两个人争吵了一辈子,其中一个出了事,另外一个方才表露出真情。年轻时的爱情其实都不算什么,无论是爱得死去活来还是恨得咬牙切齿,只有到老了才能看出彼此的依恋。在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命运早已栓在一起,形成了生死与共的联盟。离婚时的仇恨在此时此刻变成了无限的关心,也许没有了老伴的约束,一时的畅快固然让人心旷神怡,但是相互扶持相互影响的潜移默化更是心灵的安慰。汪毅力忽而蒙着脸,无声地颤抖着,气氛异常压抑。
莫心洁以最快的速度拿来了被子,汪竞从医院里租了两张床,劝说汪毅力躺下休息。汪毅力执拗地不肯躺,要他把床退回去。汪竞凄然道:“已经花了钱了,不躺白不躺。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就算是出了手术室,也还是要长期陪护。脑溢血没那么快恢复,床横竖要租好几天。既然要陪护,不养好精神怎么陪?”汪毅力这才接受了,顺从地躺到床上,却久久睁着眼睛。汪竞再次劝道:“还是睡会儿吧,有我呢。”汪毅力喃喃地说:“我不困,睡不着。”停顿了一会儿,他忽然哽咽起来,两眼失神地望着汪竞,断断续续地说:“万一你妈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家里向来都是她作主,没有她,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的嘴唇抖了起来,无法再说下去。汪竞默默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低低地叹着气。
手术室的门开了,病床推了出来,三个人连忙拥了过去。何艳红躺在上面,眼睛里满是迷茫,再也不复过去的犀利。汪竞叫了她一声,她的眼珠动了动,有些浑浊。她的麻药劲儿还没过,处于迷糊状态。她并没有认出汪竞,只是看到亮光,机械地转动眼睛罢了。她很快被送入ICU,汪竞要去交费,被汪毅力拦住。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去交费。他把买房子的钱用来交费,他帮汪竞省钱。汪竞喉头酸涩,很想冲上前去跟他深情地说一句爸爸,可是他的腿固定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开。多年的隔阂,他已经失去了表达情感的能力。这个夜晚注定不平淡,也不安静。汪毅力执意留在病房外,汪竞也没有回去。手术虽然很成功,但是还需要观察,以防发生意外事件。他们在护士站不远处等待着消息。莫心洁被劝回去休息,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需要她来倒班。莫心洁给小玳打电话,让她辛苦几天,小玳满口答应。
回到家里,莫心洁倒头就睡着了,等她醒了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匆匆洗漱完,带了早餐过来。父子俩一脸的疲惫,谁都没有力气说话。他们飞快地吃了早餐,看样子都饿坏了。莫心洁留在医院里守候,父子俩回家去休息。汪毅力本不想走,架不住汪竞再三劝说,只得走了。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直到接近门口的时候,汪毅力才开了口:“我还是去我那儿……”汪竞不客气地挽留说:“去那儿干什么?生活条件又不好,还不如在家。家里生活了几十年,怎么生分成这样?待会儿去医院,直接就走了,省得我再拐过去接你。”汪毅力坦然同意。
睡梦中依稀听得有人敲门,夹杂着焦躁的话语声。汪毅力一咕噜爬起来,走到门口。汪竞没有吭声。多半是那个女人打不通电话,直接找上门了。汪毅力很快回来了,脸紧绷着,似乎两人闹得很不愉快。也许是汪毅力的态度很坚决,也许是那个女人咄咄逼人。汪毅力没有讨论这件事,汪竞也没有问。他们都没有心思操心这件事。两人默默地看了一眼时间,仿佛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其实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他们睡得很沉,恢复了体力,驱车又赶往医院。
小玳坐在办公室里忙碌,小玟的电话来了。她急忙接听,小玟的声音越发气恼:“姐,他们又来厦门了,没找到你,到处打听你的情况,知道你调到上海去了,气急败坏,把我骂了一通,说我吃里扒外。让我提供你的新号码,我不肯说,他们就跑到公司去打听,一会儿就会打你电话,你有个心理准备。”小玳恼恨地说:“又出事了吧,没事他们绝对不会找我。”小玟恨恨地说:“可不是,他们还能有什么好事!小珲把同学打了,听说骨折了,在医院躺着,人家家长暴跳如雷,说什么也要起诉。小珲常年欺负他,好多同学都可以作证。我就不明白了,刚搞定了一件事,怎么不知道收敛呢,还一味的闯祸,以为还能从你这儿眯钱,反倒把闯祸当作发财的机会了吗?”小玳肚里冷笑一声,淡漠地说:“有本事他们找到上海来!”挂断小玟的电话,家里的电话马上打了过来,一开口就是浓重的哭腔。小玳强忍着厌恶听着妈妈说话,一言不发,末了淡淡地说:“我马上要开会,先不说了。”她不容分说就挂了电话,靠在椅子上,怒气越来越大。
莫心洁敲来敲门,小玳从沉思中惊醒,尴尬地笑了一下。莫心洁的脸色很差,显然是劳累了好几天的结果。小玳关切地问道:“莫总,家里的事还没有解决吗?”莫心洁摇头道:“还在重症监护室,据说恢复的还好,过两天应该可以转到普通病房。总部那边召开紧急会议,需要我过去,我走不开,还是你去一趟吧,反正跟罗总汇报工作,你比我还熟悉。”小玳头都大了,退缩道:“开视频会议不行吗?非要亲自过去,路上耽误多少时间。”莫心洁淡淡地说:“可能是怕机密外泄吧,毕竟网络这种东西太不保险。”小玳只得安排秘书定了机票,心惊胆战地踏上了回厦门的路。
刚到公司门口,小玳就看见三个人在外面徘徊,她根本来不及溜进去就被爸爸抓住了。爸爸因为喜悦而声音格外大:“可回来了,你公司的人说你会回来开会,我们就在这儿等着,总算没有白等。”小玳默然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罗飞扬和许映秋走了过来,飞快地瞄了一眼,罗飞扬有些生气地说:“还不进去开会?让大家等你一个人吗?”小玳慌忙摆脱了家人往里走,三人执着地守在门口,互相交换着眼神。罗飞扬进了楼门方才问起事情的起因,小玳简单地说了一下,末了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说:“罗总许总,回上海之后我会再换电话,以后我们单线联系,我的电话千万不能让公司知道。”罗飞扬凝视着她,迟疑了半晌。她的话不符合传统价值观。但是小玳的眼光换成哀求,他只得答应了。小玳进了会议室,许映秋微微叹息道:“她的心也在挣扎。”
整个开会期间,小玳都有点心不在焉,总想着外面等着吸血的三个人。罗飞扬瞪了她几眼,她才收回心神,认真看着文件记着笔记。会议一结束,许映秋就来到她身边,低声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工作。”小玳点点头。门外三人还在等候,小玳惊奇地发现小玟也来了,被他们骂的狗血淋头,低着头哭泣。小玳气愤地冲过来,把小玟拉开,恼怒地说:“关她什么事,骂成这样!祸是她闯的吗?人是她打的吗?钱是她黑的吗?看她好欺负,可着劲儿地拿她发泄。在家里当作劳动力使唤,在外面当作出气筒谩骂,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小珲不耐烦地说:“净说这没用的干什么?赶紧解决问题吧,人还在医院躺着呢,只要出了医药费就没事了。那小子敢冲我瞪眼,我还不要收拾他啊,平时点头哈腰的,屁都不敢放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居然想翻天了。不揍他哪里知道谁才是老大!”小玳冷冷地说:“既然敢出手,就该勇敢地承担责任,当了老大了,有这份荣耀也该有这份担当,别让我看不起你。”小珲愣了一下。小玳妈妈气道:“你说什么风凉话,合着小珲听不懂啊。小珲自然是有担当了,否则他争老大干什么?他得保护他手下这帮兄弟啊,他们都为的同一份荣耀。可是他年纪还小,没有工作,你让他怎么弄钱?总不能去抢银行吧,我们可是老实人,不干那违法犯罪的勾当。你有钱,自家弟弟不帮还去帮谁?肉烂在锅里嘛。”小玳冷峻地看着她,并不言语。小玳妈妈嘴一歪,开始数落她:“我就知道你会是这副表情,宁可拿钱去养小白脸,也不帮助自己的弟弟。人家看上你什么了,要什么没什么,不就是手里有点钱嘛,把你的钱骗光了,还不一脚踢开?外人能有家里人可靠吗?有难的时候还不是家里人帮你,还能指望外人帮你?家里人有难,你就推三阻四,嫌弃到家的嘴脸!我也不跟你啰嗦,你就给个痛快话,十万块钱,什么时候给我?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拿出钱来,我就到处告你不孝,你在公司里不是发展的挺好吗?有了这个臭名声,看你还怎么有脸再呆下去!”小玳斜眼注视着她,嘿然道:“十万块钱,你们从中眯多少?”妈妈愣了一下,脸上浮出红晕。她强装镇定,冷淡地说:“我从不惦记你的钱,别把我想的那么差劲。自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被那个男人洗了脑吧。他当然希望你把钱攥得紧紧的,好供他好吃好喝。一看就是个吃软饭的,一脸的没出息样!”小玳的怒火达到了极点,竭力压抑着,冷冷地说:“十万块钱能买来我们之间断绝关系吗?”众人都目瞪口呆。小玳冷漠地观察着他们的表情。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小玳拉了小玟走开,他们还在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