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阳的话并不小声,闭目的颜女自然听见了,等身体康复又后,她其实不需要人侍候。但人家堂堂公主一片好心,岂能拒绝?
所以她只能当作没有听见,轻抚着脖子上的项链,精神从项链开始,向四周天地蔓延。
一朵小菊花在远处的泥地上努力地生长,秋日已深,若是第一场冬雪来到之前,它还未开放,便要错过今年的花开时节了。
一片叶子随风落下,在枝旁兜兜转转,仍旧没有能重回枝上,不甘心地跌下尘埃,被随后而来的几只蚂蚁抬回了洞穴。
几只小动物在卖力地刨着地底的洞穴,想把它刨得更深一些,冬眠的时候才会更温暖。
这就是亿万年来天地万物相生相成、生生不息的法则
更远处,一个模糊成一团混沌的影。不用多虑,必定是贼老头。贼老头说过,只要他在世间行走,纵隔千山万水,她也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而当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存在,相隔万里犹如就在眼前方寸之地的时候,就能进入他的世界。现在若强行带她进入他的世界,必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可是,她花了十年的时间,感知到的他从无影到模糊之后,再也无法寸进。他说,那是因为她的心之不及,所以境之不及。
她可谓他一念之间点化,心境不及,怪谁呢?
记得十几年前有一段漫长的日子,她思念某个人时,就会在纸上不停地写一句话“一步沧海、一步桑田”。有时候没日没夜地思念,她就没日没夜地写。
她不想忘记她的思念,但想忘记悲伤,所以百般盼望这一步。
这一步,可抵万里之外、可抵千年光阴,可消无度悲思。
这一步,何等潇洒、何等无拘无碍?
可是这一步,又是何等奢华的欲念?
所以她这一写,不知不觉竟写了好几年,写字的纸足足堆了半间屋。
一个夏日的夜晚,清风习习、月华如水,星辉斑斓,她又开始伏案挥毫。其间,抬头观月,月圆而空,当中无人无影,想那嫦娥许是去哪里串门子了,心中艳羡。于是,低头挥毫,写下四个字,
一步成仙!
区区四个字,她写得并不轻松,一个字比一个字更吃力、更艰难。当写到“仙”字时,若手负万均之力,一横一竖只能凭大毅力勉力拖动,虚空中有一股无形的强蛮之力,和她对抗着,极力阻碍她写下去。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却没有湿到笔尖的纸,掉下时,便落进纸上的虚无。穿窗而入的月光银辉变成金色,洒在她的身上。从外面看,象一层厚厚的金茧,将她包围其中。
但她浑然忘我,一无所觉,只知一定要把那一个字完成。她有所感,只要一完成“仙”字,生命将从此不同,纵不会羽化登仙,远离凡尘,亦相距不远。
最重要的是,或许只要完成这一个字,便可消心中无尽悲思。
更重要的是,或许只要完成这一个字,便可升天入地,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找那一去不复返的男人。
最后,身上金色光芒褪去,她也完成了“仙”字的最后一笔,颓然倒在地上。
但她没有羽化登仙,连一根羽毛都没有看到摸到;没有消尽心中悲思,还是想着那个一去不返的男人,疼痛直达骨髓;更不能上天入地,只是身体轻盈了许多,跳得高一些,纵得远一些罢了。
不过有一天贼老头来了,告诉她已是仙体,可因为是一步成仙,没有经过任何修炼,所以精神念力不够,所以跟凡人没有大区别。
她听了直觉得是贼老头欠揍,才故意编造出的鬼话,但她绝不会中计,所以只是双手化鹰爪恶狠狠地、死死地掐住贼老头的脖子。
可是掐得她的手差点断掉,掐得她筋疲力尽,老头还是没丁点事儿,一个劲地在那里极端猥琐极端谄媚地又是讨着好又是赔着小心:“丫头,丫头,放手,快放手,会把你漂亮的小手弄断的。丫头,丫头,我怎么敢拿你寻开心呢?丫头,丫头,放手,瞧你累的,都掐不动了,放手,快放手。丫头,噢,丫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说的是事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