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所及之处,脑中零星的记忆便也渐渐拼凑了些许。沿途种了一排一排的桂花树,空气中也浮动着淡淡的桂花香。她知道,那是宋辰亦的母亲生前所钟爱的。心下不由多了几分悲悯,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很想冲上前去问宋汝卿,既然他一直对他的妻子念念不忘,那么她的母亲,又算得上什么?
但是她没有那么做,原因很简单,她没有那个资格,她的母亲也没有。
走进房子的大门之后,宋汝卿直接去了书房,许安然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了后面。他们前脚刚进去,后脚便有下人送来了茶水瓜果。
这样有些热情的招待,弄得许安然觉得怪别扭的,而宋汝卿又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她坐在沙发上,却如坐针毡,煎熬极了。
“回来多久了?”
忽然的,宋汝卿开了口,许安然竟半天没反应过来。
“嗯?一个多月了。”许安然说,双手下意识地拽在了一起。
这一个局促的小动作丝毫不差地被宋汝卿看在了眼底,双眸微微一眯,眼角便有了浅浅的纹。许安然有观察到,宋汝卿的笑纹很浅,可见,这么多年来他也是不常笑的。
又是一阵沉默后,宋汝卿说:“既然回来了,就回家住吧。”他轻叹了口气,语气中略带有身为长辈的关怀之意,可细听之下,却又觉得说话人并未走心,听得许安然一时之间竟辨别不出真假。
“不必了。”她说,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淡然疏离,但她生怕自己的意思表达得不够准确,又补上一句:“我过得挺好。”
听她这样讲,宋汝卿自然是不好再强求什么的。一来,他和这个“女儿”的关系本就不好,这么多年他也确实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二来,逢场作戏而已,有些话说出来客套客套就好。
两人断断续续地也没说多少话,时间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在沉默间,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直响,许安然掏出来一看,是聂彻打来的,手便不由得拽紧了几分,几秒后,她挂断了电话。
这一段小插曲,也被宋汝卿不动声色地纳入了眼,抿了一口茶之后,他竟也没有说话。
但,电话打入之后,许安然便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和他们约好的最迟九点就要到达工作室,现在已经超过时间半个多小时了。聂彻最讨厌别人迟到,想必沈东驰也不喜欢。但是,宋汝卿找她必然是有事情要说的,可他偏偏过了这么久都四两拨千斤地不说重点,这样一来,她便有几分为难。
“那个……”思来想去,许安然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您……还有事情吗?”
“哦,你很忙吗?”宋汝卿淡淡地问,“不忙的话,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许安然想到一大早他似乎就在街口等她,可能都没能吃早饭,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要找上她,但这个人,好说歹说,也是她的父亲,而且,他身体不好,即便以前他对她再不好,她也没办法狠心对一个长辈怎么样。
于是,咬咬唇后,她同意了留下来吃早饭。
因为宋汝卿的身体关系,餐桌上的食物都很清淡,而许安然本就吃过早饭了,此时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更是味如嚼蜡。但她担心宋汝卿又或者下人想太多了问东问西,只得大口大口地假装津津有味的样子。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二十来分钟的样子,许安然却倍感煎熬。这可能,是她这一生中,唯一一次和父亲一起同桌吃饭。她很羡慕那些可以一家人一起吃个简单的便饭,菜式可以简单,但是,温情不能少。可是这个愿望,可能永远都实现不了了。
“听说,这些年你一直都呆在律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宋汝卿忽然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许安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咬紧了刚送食物进嘴里的筷子。半晌后,她放下筷子,眼中已恢复了冷静,说:“是的。”她想到律氏正在筹备与宋氏的合作,而交换条件就是澳大利亚产业链。那条产业链十分重要,无论是对于宋氏还是律氏。
原来,这就是宋汝卿找到她的真正目的吗?
心凉了半截之后,她没等宋汝卿说话便开口:“如果您是想通过我打通与律氏总裁的关系,那么,您的算盘打错了。我只是他的下属而已,算不得别的什么。”
许是没有料到她的态度突然之间变得有些强硬,宋汝卿微愣了一下,随即笑:“是吗?”他两手相握放在餐桌上,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乍一看,真像是在包容自己的孩子一般。
可那个“是吗”中明显带着质疑,这刺激到了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许安然。她蓦地站起来,椅子摩擦着地面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好似在她心上的某一处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似的。
她没去看宋汝卿和不远处管家以及下人的神情,只木然地朝着宋汝卿欠了下身,道:“谢谢您的邀请与款待,如果没事的话,我想我该走了。”说罢,她站直了身子准备离开。
“孩子啊!”
意外的,宋汝卿叫住了她,却不是叫的她的名字。这个称呼让许安然背脊一僵,脚就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内心深处已然是惊涛骇浪。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的眼眶一定很红。
“这些年,你受苦了。”宋汝卿缓缓地说,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至少听在许安然的耳朵里,那酸涩却一直融进了心里。
僵在原地很久之后,许安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带着哭腔。她说:“不,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律总他对我很好,所以,就这样吧,您不需要对我感到愧疚……”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反而越不受控制地颤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后,她轻声说:“我想我的母亲,这么多年,她应该也挺希望和您做一个了断的。”她转过身,朝着宋汝卿再鞠了一躬,道:“如果可以,这些年来在您眼中我受的那些苦,权当做是替当年我母亲造下的孽还的债,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再踏入宋家半步。”
母债女偿,所以她母亲犯下的孽由许安然来还。事实上,究竟是谁欠了谁的呢?一个巴掌拍不响,单凭她母亲一人,是不可能会有她的。而如果不是她的母亲,宋辰亦也不会年幼丧母。宋辰亦将这个错误归于她,她也全然接受。她现在只希望,停止与宋家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就当,她与这个家族,从来就没有过关联一样。
许安然走出家门之后,宋汝卿才微微侧头用余光瞟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大手在餐桌上微敲了几下后,他拿出了手机拨号。
“我已经在按照你的要求做了,希望你也可以信守承诺,律总。”他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番话,眼里却露出刚刚所没有的阴鸷。
律氏,总裁办。
“当然,我向来说到做到。”律凌辰说了这样一句话后,便合上了电话。哪知,刚放下不出五秒,手机却又“嗡嗡”直响。他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后,略微僵硬地搓了搓手才接起。
而那边,却久久没有出声音。
“然然?”他坐直了身子,微微觑眉。
那边却依旧没有说话,却是出奇的安静,静到,他在电话的这边可以听到她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的他立刻站了起来,拿起了搭在办公椅靠背上的西装外套,几步便走到了门前,一边打着手势告诉总裁助理,一边问电话那边:“你在哪里?”
有些事情注定只能成为秘密,而这个秘密,应该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
律凌辰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以他曾势必要收回的澳大利亚产业链的三分之一作为条件,要求宋汝卿和他一同守住这个秘密。
关于许安然身世的秘密。
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四个人知道关于许安然的真实身世,宋汝卿、律凌辰、许馨还有,俞婧。但是,后两个人都死了,前两个人已经达成了协议。他们都希望,这个秘密永远都不要被翻出来。
所以,宋汝卿应了要求扮演“父亲”的角色,他要去为这一段不属于他的错误而埋单,而律凌辰,则为此失去了壮大律氏的绝佳机会。
达成协议的时间是昨天下午,宋汝卿亲自来找他商讨有关合作以及他提出的要求,还有,关于舆论的事情。
他问律凌辰,你不会后悔吗?
律凌辰则回答,如果有一天她因此而不快乐,那么我可能会后悔。
所以,当许安然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告诉他她的位置时,有那么一瞬,他可能后悔了。但是转念又想,真相,可能会更让她崩溃,也会把两人的关系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开着车一路狂奔到许安然的位置时,她正蹲在地上抱着双膝状似在数地上的蚂蚁。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律凌辰那颗悬着的心便放下来了,将车靠边停好之后他便大步走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