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烨已近中年,阅人无数,方才许安然喝咖啡时的微表情都被他纳入了眼,他开口,声音平淡:“可是你好像并不喜欢喝这个地方的咖啡。”
“是。”许安然毫不避讳,“不过吃惯了那些山珍海味的人偶尔也要换换口味,这种咖啡,喝个一两次也无妨。”
卢烨自然是听出了许安然的话中话,微微眯了眼,冷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不觉得累。”
“今天第一次,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呢?”许安然一手托着脸,一手荡着咖啡杯。其实咖啡的味道倒也不算劣质,她想,喝过警局的咖啡之后她也许会觉得这儿的其实也说得过去。
卢烨看许安然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分赞赏。虽说他今天穿着便衣,但许安然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很少有人面对警察的盘问时还能如此淡定,尤其,是她这种年龄的女孩儿。
“开门见山吧。”卢烨喝了口咖啡,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你,是在这儿就交待清楚还是,真想让我这个当前辈的再请你喝一次咖啡?”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许安然轻轻勾了唇,扫了一眼周围后轻声道:“卢局这是板上钉钉的做法呀,在这儿你让我怎么交待?”
“聂彻他很不希望你真的和这件案子有牵连。”卢烨正色,“为了你,他甚至差点明知故犯。但我们做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感性用事。所以,我很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否则我可能会采取强制手段。”
“这么说,卢局是认定了我是凶手了?”意外的,许安然问了一句,只不过她的眼里依旧充盈着笑意。
卢烨没有开口,他知道许安然是聪明人,既是侦探出身,那么她肯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聂彻不知道你来找我了吧?”她忽然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卢烨怔了一下,随即点头。
沉思了片刻后,许安然说:“好,我跟你走一趟。”
律氏,会议室。
董事局正在商讨着与宋氏的合作项目,还有筹划着接手即将从宋氏手中归还过来的澳大利亚产业链。虽然,宋辰亦还没有点头同意,但律凌辰认为,这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坐在领头人的位置上,律凌辰是不苟言笑的。他那混入了美国血统的基因将他的五官勾勒得异常分明,如今西装革履,浑身透着的冷硬气息更是有一股主宰者的风范。
会议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手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是一条短讯。律凌辰扫了一眼后,神色微僵,默不作声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好,表面上仍旧若无其事地开着会,心思却有一点儿飘忽了。
又过了许久,又一条短信过来。
此时一个部门的总监正在做详细报告,律凌辰凝神听着,并没有顾及到轻震动了两下的手机。待到报告结束之后,他才用钢笔轻敲了下桌子,做了简单的总结之后,宣布会议结束。
这时,他才重新打开手机的屏幕,第二条短信入目后,他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地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警局,媒体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形成了包围圈,只因网络上忽然有人匿名跟帖,说这几日炒得火热朝天的宋氏私生女事件和股东碎尸案件原来是有关联的。那女孩儿原来不叫宋安然,而叫许安然,她现在正作为嫌疑人之一在警局受审,一时间,两个事件都被送到了热搜榜上,宋氏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警局外,工作人员维持着秩序,让媒体与警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媒体虽然都想取得第一消息,但在警局前他们自然是不敢造次的,倒也不推不搡,只脖子伸得老长,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警局的大门。
不一会儿,大门口驶来了一辆豪车,一些记者被迫让道,但车上的人下来后,他们定睛一看,立马蜂拥而至,闪光灯几乎要闪瞎当事人的眼。
然而,还不等记者开口提问,又一辆豪车驶过,顿时记者群里像炸开了锅,犀利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飘了出来。
安保人员以及警局的人立即上前将聂彻和沈东驰护在中间,挡住了记者的包围,护送他们进了警局。
进门后,沈东驰整了整在推搡的过程中有些凌乱了的白衬衣,啧啧叹道:“现在的媒体真是无孔不入,连警局门口都能闹腾。”
聂彻看了他一眼后,知道他应该是接到电话后立马从公司赶了过来,却不曾想警局门口竟然围了如此多的媒体。沈东驰是顶讨厌和媒体打交道的人,八百年也难得在媒体面前露一次面。
其实,沈东驰并不太方便在此时出现在警局中,但聂彻想了一下,出事的人是他亲妹妹的未婚夫,想必沈氏也受了不小的牵连,否则沈东驰看上去不会这么疲倦。所以即便媒体会小题大做,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可以封口的方法。
“快进去吧。”聂彻说。
审讯室,一个严肃的地方。
许安然坐在椅子上,周围到处都是摄像头对着她,她抬眼,便能看见一个个小红点像一只只眼睛盯着她看。她倒也不紧张,即便知道这些摄像头已经把她360度都照了个遍,她还是悠闲自得地端起了放在面前的咖啡。
坐在对面的还是卢烨,只不过他旁边站了一个人,戴着眼镜像看怪物似的看她。
是记录员。
许安然朝她笑了笑,没说什么。想必从这儿出去后,会有不少人用和她一样的目光看她吧。
心里泛起了一丝苦涩,她抿了一小口咖啡,那苦涩便刺激了她舌尖的味蕾。她咂了一下舌,放下咖啡,笑道:“我还是觉得刚刚那地儿的咖啡比较好喝。”
记录员差点大跌眼镜。
卢烨似乎没听到她说话一样,轻咳一声后道:“开始吧。”
观察室。
聂彻和沈东驰坐在沙发上,盯着屏幕中许安然的一举一动,又听到她说的那句话,双双无奈地笑了笑。
“死丫头,害得我白跑一趟。”沈东驰原本是担心她会出什么状况,照那天在精神疗养院时的情景看,她的心理上似乎是有些问题的。
精神疗养院……
想到那天,沈东驰的眼神又黯了黯。
聂彻见她状态不错,也松了口气,笑,“做侦探的,临危不惧是必备素养。”
“啧啧,这妮子还真是出乎人的意料。”沈东驰有些慵懒地靠着沙发,双手枕着头,“我眯一会儿啊,要是有什么值得观看的地方记得叫我。”
“你不担心?”聂彻好笑地问。他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好像听到他的助理在做什么报告,一听到许安然进了警局立马赶了过来,说不担心?他才不信。
岂料沈东驰还真闭上了狭长的桃花眸,轻笑:“如果说这丫头纵火烧山我还真可能会信,杀人?不可能。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是直觉。”
“我以为学法医的都只相信证据。”聂彻揶揄。不过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他也觉得许安然不可能是凶手,这也是直觉,不仅是作为他这个行业的,还是他个人的。
许久,沈东驰也没有出声,闭着眼好像睡着了。聂彻便也不再管他,凝神盯着监控画面。
“可能,当你毫无条件地相信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是证据。”沈东驰说。
审讯室。
卢烨的神情已经很是严肃,记录员也顾不得许安然的“奇葩”行径了,凝神听着,飞快地用笔做着记录。
“你曾是死者的养女?”
“是。”
“大概什么时候的事情?”
“记不太清了,应该是五岁到七岁之间的时候。”
“他对你不好?”
“他要是对我好的话,这会儿我就该抱着他的骨灰盒哭了吧?”许安然有些好笑,目光隐入了一丝森冷,轻声说:“卢局,虽然我知道审问这件事情需要循序渐进,但你也犯不着问这么多铺垫的问题。”说话间,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纽扣模样的东西,推放到卢烨的面前,说:“要不,我直接‘招’了?”
观察室。
聂彻看到屏幕中许安然拿出来的东西之后,面色一凝。
是微型录音器,只有纽扣般大小,使用起来十分方便。只是,许安然什么时候录的音?又是录的哪一段呢?
审讯室。
卢烨看着许安然放在桌子上的微型录音器后觑了下眉,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于是,微型录音器开始播放起了录音,是在精神疗养院的时候。当然,那天许安然并没有料到聂彻会带她去见鲁蔓,她也并没有刻意准备录音器。只是职业习惯,那枚装似纽扣的录音器她一直贴身而带,而且,这枚纽扣,是律凌辰送给她的。
“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
“我记得。”
“您很意外我今天能够站在这儿吗?”
“是。”
播到这儿时,卢烨忽然抬手示意暂停,许安然照做了。
卢烨问:“请解释一下你问她的这两个问题。”
许安然在心里哼笑了一下,不愧是老前辈,一丁点儿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于是,她便开口:“第一个问题的原因很简单,我和她已经十二年没见了,再加上她的精神状况,她肯定也记不太清我的样子。第二个问题就更简单了,十二年前,他们大概都以为我是失踪了。试问,一个八岁的女孩子浑身又是伤,如果走失了,活下去的可能性能有多大呢?她可能没料到我还活着,而且还能以这样的身份站在她的面前。”极有逻辑的说完一大堆话后,许安然便笑看着卢烨:“还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