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方如意,在精神疗养院待了整整二十年,外界也有传闻她早就已经死了,精神疗养院不过就是个幌子而已,她死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多的争论,也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个人知道,方如意中的那一枪,也是宁长渊开的,是开向律凌辰的。
但这一切,许安然都没法开口。真相太过于残忍,所以有些事情还是成为秘密的好。虽然她很想问,能开枪打死自己的妹妹和妻子,难道这样的人还不够狠心和歹毒吗?连自己至亲的人都能杀死,那么她这个所谓的“女儿”,又能逃过什么吗?
“长渊他也恨我。”宁康永忽然说,语气中是浓浓的悲哀,听得许安然刚刚压回去的悲伤情绪又蓦地涌了上来。
“孩子,你别在后面站着了,来,过来坐在摇椅上。”宁康永让许安然坐在吊椅上,许安然才终于看清他的神情。
那是怎样苍老的一张脸啊?岁月那么残酷,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太多、太深的印记,他看她的时候眼底有着慈爱,那是她从不曾在任何人眼底看到过的,是老一辈的人对膝下子孙的溺爱。
许安然坐在摇椅上的时候,上了年代了摇椅“咯吱”了一声,吓得她肩膀一颤,再也不敢乱动了,背脊挺得笔直,有些僵硬地坐着。
“这摇椅比你的年龄还大。”宁康永噙着笑意,“这个摇椅,似乎还是你父亲小时候的,中间也坏过无数次了,但你的父亲却迟迟不肯把它拆掉。他钟爱这个吊椅到什么程度呢?有时候下雨天,他生怕雨把吊椅淋坏了,撑着大伞站在雨里,对它的关心程度远超过了他对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说到这里,宁康永的眼神又黯淡了几分,半天才缓缓地道:“因为这个吊椅,是你父亲喜欢的女孩儿来家里时,最喜欢的了。”
许安然的手指轻轻触到了吊椅上的木,外面裹了很厚的胶,是防潮防腐的,但依旧掩盖不了这个吊椅的破旧。上面的裂纹摩挲着她的指腹,似乎在向她述说尘封已久的历史,又似乎在倾诉,倾诉无尽的伤痛。
“长渊他喜欢的女孩儿不是如意,他娶如意是被我逼的。而和他相恋的那个女孩儿在得知他结婚之后受不了这个打击,在他婚礼当天坠楼身亡了。自那之后,长渊就性情大变,对我、对俞静、对如意都不曾有过好脸色,我也再也没见他露出过笑脸,直到……直到你母亲怀上了你,直到你的出生,我才终于看到以前的长渊。”
造化多弄人。
如果结果注定是要失望,那么干脆就不要给任何希望,否则只会叫人绝望。宁长渊便是这样。
他与心上人相恋时,他才十九岁,她才十七岁,都还不到法定的结婚年龄,而宁长渊也无法给她什么,只说,再等三年,他一定会娶她为妻。然而,多年过后,他却碍于家族压迫,娶了一个他不爱的女人,而他爱的女人却因此断送了性命。洁白的婚纱和礼服,成了他深爱之人的祭品,越是白,他越觉得刺眼。那晚,他发了疯似的折磨方如意,第二天清早,却接到了爱人坠楼逝去的消息,不曾留下一言,便用了这样极端的方式离他而去。而最讽刺的是,当时,他赤裸着全身,身边躺着的是另一个女人!
自那之后,宁长渊便跟变了个人似的,也再没有碰过方如意。但,方如意却怀孕了。
最初时,宁长渊也并无太多喜色,因为那个孩子生得再乖巧,不是他和他所爱之人的孩子,都是他背叛他们感情的标志。然而,几个月后,产检的医生告诉他,宁太太怀的是个女孩儿。
怎么形容他当时的心情呢?很是复杂。那个女孩儿是在他爱人死去的那夜来到这个世上的,他不曾信过宗教,但那一刻却觉得,这个女孩儿是他爱人的转世,因为他曾说,这个世上除了她之外,他还能去爱的女孩只有他们的女儿。
今生做不成爱人,她会不会是在转世之际,用了这样的方式再去博得他的一世恩宠?
总之,宁长渊是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去等待着女儿的出生的,也因为自己生在宁家豪门,一生都无法自己主宰,甚至经历了与深爱之人天人永隔的悲剧之后,他给女儿取名为“多乐”,并立誓,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保护这个女儿。却不想,她一出生便“夭折”了……
“孩子,你父亲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你……”宁康永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吓得许安然连忙站了起来替他拍后背顺气。
宁康永还有好多话想说,却因为咳嗽得剧烈没办法说出来,脸涨得通红,眼睛也在一时间血丝密布,许安然吓坏了,赶紧说:“您别说了,我知道,我会……我会原谅他的。”
关于那个吊椅的历史,许安然不可能去问宁长渊,从宁康永的口中可知,那是一段情伤,是把一个翩翩少年,硬生生变成了一个铁血男人的经历。
正所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处伤,那是曾经天塌下来的地方。许安然和宁长渊虽是父女,但在许安然还没能完全原谅他、接受他这个父亲的时候,她不能僭越了去揭他的这道伤疤。
整理了情绪之后,她仍旧没有忘记,她之所以留在宁家是为了什么。
那夜,宁长渊说,你迟迟不肯来找我,那我也只好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你了。
他口中“这样的方式”,是指从她身边的人下手,也就是打通了姚瑶那边的口风,曝光了沈家的丑闻,让宋沈两家的联姻破灭。而他最后逼得她不得不来找他的便是,公开了许安然的真实身世,并告知,律凌辰一直在想办法压制这些消息,你不想见我,难道是想让他为难吗?
那时,许安然冷笑道,我第一次看到父亲要见女儿居然是用这种方式!
宁长渊笑了,说,你清楚我的手段,所以,不要逼我走到最后一步。
是的,他的手段过于残忍,所以,许安然妥协了。
这是律凌辰教过她的,以退为进,看似妥协,实则却暗藏了玄机。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宁长渊做过太多足以让他、让宁家全盘覆灭的事情,她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找到足够有力的证据,用法律这把无形的枪逼得宁长渊就范。她知道律凌辰不会甘心让宁长渊这么好过,但是,她能做到的,真的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关于律氏灭门一案,时间太过于久远,许安然目前还不能盲目地去搜寻更深的证据。本想着从宁康永又或者宁长渊的口中套出一些线索来,但,那日她出门得急,连平时近乎随身携带的录音笔都没有。
潜入宁家就这么一次机会,以后宁长渊可能会对她存有防备之心,所以,细思苦想之后,许安然决定铤而走险。
这一日深夜,许安然潜入了宁长渊的书房。书房在楼层的最深处,且门外设有密码锁,但这些都难不倒许安然,因是深夜潜伏,她警惕性极高,刚开门却不急着进去,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书房的构造。
有摄像头,但是也有盲区。
许安然观察了一会儿后,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房间,然后走入了属于摄像头盲区的书房内室。
宁长渊的书房构造与律凌辰的大相径庭,许安然一时之间适应不过来。
一进门,是简单的会客厅,茶具、果盘样样齐全,然后左侧一扇门,右侧一扇门,都是紧紧关着的。而许安然为了方便,径直走进了左侧的门。
又是上了锁的门。
许安然有些无语,心想着这得是多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在家里弄这么多麻烦的东西啊?她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黑色小发卡,不出半分钟便听得锁“咔嚓”一声,开了。
而许安然前脚刚踏进去,后脚便有声音幽幽传来,在这样的深夜,这样的情况下,硬是把许安然吓得差点丢了魂。
“你想要什么东西直接找我要便是,何必费尽心思像做贼一样呢?”
竟是宁长渊。
他如以往一般低沉又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令许安然感到了一股凉意正沿着背脊骨往上爬,她的下一部动作,蓦地终止了。
“啪”的一声,宁长渊打开了大灯,将门合上之后便径自坐在了沙发上,双腿叠在一起,好似在看戏一样看着背对着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踏入了门的许安然。
许安然忽然想到他曾说的话,不要逼他走最后一步。
莫非,他的最后一步,是杀人灭口?
“我的书房有些大,找起东西来有些麻烦,你想要什么?开口就是了。”见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宁长渊又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完全没把许安然当做秘密潜入的“贼”,而他则是捉了现场的主。
想着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了,许安然干脆心里一横,转过身理直气壮地和宁长渊对视,开口声音清冷而从容,反问他:“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