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逝水,风簸浪淘,了无沙留下。
无数的遗憾落在身后,待你有天回首去寻找,却发现它们竟再没有在你的心中泛起半点浪花。
于玄策提起笔,徒空悬良久,愣是憋不出一句话。
遗愿清单……
他的确有在认真思考。
我在临死之前,会想做什么呢?
不,此处的正解应该不是“我想做什么”吧。我的目的既然是要救她,那么我的想法怎样都无关紧要...
他不禁瞟向院子。在那里,名为林舞鸢的少女正在将一片片竹篾扎成方架,又糊上纸,在底盘将松脂置上。
她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架祈天灯了。
是在祈祷遗愿能够顺利实现吗?还是说她在奢望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会出现曾经十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的变化?
真是一个令人费解的姑娘。
总之先写上些享受类的事物吧,没有人不渴求这些,不是吗?
既然有了想法,于玄策就开始一点点的下笔记上:
其一;放弃修炼。
其二;不念书,不做功课。
其三;品尝美食,赏盛景。
其四;真正的逛一次青楼。
写到第四条的时候,于玄策不禁停顿了一下。再怎么想林舞鸢都是一个正统的姑娘,临死前虽说无所谓于暴露出平时掩藏在皮囊下的普遍性的真实想法,可是这样刺激她真的好吗?
试试吧。
他还是保留了这一条,又从方才那番激烈的大放厥词的角度,又补上了两条:
其五;写一封遗书。
其六;想出一个不流于俗的死法。
搁笔狼毫,于玄策将写完遗愿的纸吹了吹,等到墨痕干的差不多了,也起身到了院子来。
“不是想要放百盏天灯吗?这才区区十二盏,怎么就不做了?”于玄策几分打趣的问道。
听到声音,林舞鸢抬起头,又偏开眼神道:“我只是在想,要是做了如此引人注目的事,会不会被抓住。”
“哦...这样啊。”于玄策捡了个地方坐下,拿起竹篾,也支起了方架,“随便弄。我住的这间房曾是一位老前辈的居所。他布了风水阵,不论在屋子和周边范围里做任何事都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
“欸……很了不起的前辈啊,是你的师傅吗?”没有了顾虑,林舞鸢也重新糊起了天灯。
“嗯,我也不知道他的确切修为,更不通晓他的具体来历。只知道他呆在这里是在为我不曾谋面的家人守着墓地。”于玄策稍稍背过身去,“……到头来,我与这世间惟一的联系就是他了。可他又为什么要离我而去呢...”
言罢,于玄策以手扶额,像极了在黯然神伤的模样。
老吴,莫说我在咒你,我可从来没有说过类似“你已经死去”的话呦...我只是在普通的将心比心,打算以诚换诚罢了。
“那种痛苦,难以想象呢。单是听着,心肺都要撕裂开了……”于玄策听到身后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
“嗯……”于是于玄策也很是入戏的,沉痛的回应着。
嗯……?
“慢着,你哭什么?”
他转过身来,表情丝毫不像一个正在缅怀师傅的弟子;待看到林舞鸢那无声的哭颜,他的心又揪了一下,“为什么你看起来遭受的打击更大?!”
“比起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得到后失去的人的痛处难道不是更大吗?”
林舞鸢掩住了脸,身体在不断的瑟瑟发抖。
可是这件事与你无关啊!!
于玄策在心底发起了呐喊。
“啊…心脏好疼……”
“喂喂...”
假的吧?别再为别人心疼了,你这样的话...难道不是显得我更加卑鄙了吗?
于玄策连忙搔了搔头,想要利用笑容将这件事就此糊弄过去,“反正我们也是将死之人,也别说什么悲伤不悲伤的了。而且说到这里,比起我自己,我更在意林姑娘你经历过什么呢。”
听到这话,林舞鸢也将双手放下,让出了她那微红的眼圈。或许是惺惺相惜吧,她的神情和一开始想比,感观上亲切了不少。
“那并非什么有趣的故事呢。”她说。
“不过离做完百盏祈天灯,好像还有好一段时间……”
手中活计未停,于玄策感受着风,静静的倾听起少女的述说。
“我的父亲是一个组织的干部。至于那是什么组织...因为誓言的缘故我暂时还不能轻易的告诉你,还请不要介意。
总之就是有一个组织,虽然其中之人来自五湖四海,可是他们的目的都很远大,甚至可以称得上崇高...所以,他们好像为了那个目标什么都能做的到。
啊,当然,他们其实都是很好的人。只是我……与他们会有点格格不入...
父亲虽然好像对我有些许失望...不过那都是我不够努力的结果。他的职务也很繁忙...所以有些遗憾呢,直到最后...我们都没能好好的说上几句话。
当然,我的身边也有很多同龄人,他们都是些很有个性的人呢...
他们太过耀眼了,于是我就时常在想...与身边的所有人比起来,我好像既没有让他人感受到幸福的经历,也没有做出什么令人惊艳的成就,我的存在好像就...轻飘飘的,嗯,就是那种感觉,找不到生命的重量。
‘是不是我过于期待别人的认可了呢?’有的时候不免会这么想啦,只是总因为这种事低沉的话又会更加讨厌自己,‘原来是一个不麻烦别人就自己活不下去的人吗?太过可笑了吧?’
而且身边也不是没有人总在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嗯...怎么说呢,凡而有些更加难受了呢...嘿嘿,总觉得自己更加讨厌了啊...
嗯嗯,然后就到了那一天啦...平常在一起的伙伴全部都被虎贲军杀掉了呢。很可笑吧?竟然只有我侥幸逃了出来,什么重要的东西啊……很有意义的东西啊……居然就这么戏剧性的交到了我的手上...
...可是,到头来我也逃不掉了呢。真是对不起啊,大家。”
院子里安静了。
两个人继续编着祈天灯,甚至没有冒出过“停止这种愚蠢行为吧”这样的想法。
明明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举动,两个人却乐在其中。不一时,原本单调的院子就因这些祈天灯而增色不少。
“像现在这样,一直做下去好像也挺好的。”于玄策捧着一盏纸灯笑道。
“在满怀对明天的期待中死去听起来还蛮幸福的呢。”林舞鸢一手拉着线条,动作恬淡而又优雅。
“欸,是啊。”于玄策忽的想起了他写下的遗愿,从怀中摸出了那张字条,“我的遗愿里有写‘希望想出一个不流于俗的死法’呀!本以为是最难的一条,想不到已经不知不觉的完成了哈哈。”
“看上去并不是很多...”
林舞鸢好奇的凑了过来,以来看清字条上的内容。
“是啊,意外的和平时一样,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于玄策搪塞道,一边转过去看她;却发现林舞鸢正一瞬不移的望着上面的内容。
“有什么奇怪的吗?”于玄策问道。
“没什么。”林舞鸢略微有些失神的道,“只是觉得...这更像是某个其他人的愿望。”
天上落下白月光,那白字黑字的,映得于玄策的眼珠子有些发烫。他蠕簇着嘴唇,半天才发出声音:“啊……这的确不像是我的愿望。”
而后,他将纸张揉成了一团,将身子面向林舞鸢,轻声笑道:“我来给你变个戏法吧。”
“好啊。”
于是于玄策两手紧合,将纸张碎搓,也就在几个呼吸的功夫,在他的指缝中竟冒出了火光;随后他张开双手,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火星丝丝缕缕,竟就这样从他的手心里飘飞而下...
一盏、两盏、三盏……一盏盏祈天灯就这样梦幻般的被点燃,亮起了光,摇晃的被圆月吸引了去,又将火星的梦幻延续了下来。
“呀!?好漂亮,你是怎么做到的?”林舞鸢惊喜的望着天空。
“我家师傅说,我是一个很厉害的工匠家族的后代呢。”于玄策略带神秘的道,“至于我如何做到的,可是秘密哦。”
“哈哈……”
林舞鸢笑出了声,眼瞳一瞬不移的望着天空。她莲步轻移,纤细的腰肢与藕臂舞动了衣裳,舞姿及其的质朴,让人赏毕只有欢欣留下。
“你说我们会不会马上死掉?”
对于仰头这个动作,当林舞鸢厌了,倦了,她便将整个身子也仰了,躺在了院内清凉的石板之上。
“谁知道啊。”于玄策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边上,与她共同看着,那百盏明灯掩盖住了星辰的辉光。
看着这由一个个祈愿之中诞生而出宏大的景象,那些细致末节的想法好像也随着灯盏的漂浮,被牵引而出,一直延伸到远方。
啊,说起来,她的来历和能够动员虎贲军围镇的秘密,我全部都没有打听到。
于玄策不禁望向身侧的少女,此时她笑得是那样的漂亮。
嘛,就这样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