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婆子打了竹帘,只见那是两进的厢房,外边房里站着或坐着的是和章姐儿同辈的几个姑娘和年轻媳妇,而里间也坐满了女人,章姐儿一眼望去差点眼都花了,定一定神,才见到里面坐着几个妇人,都打扮华贵,满头珠翠,便知这是诸位伯母了。
姚老夫人早已辞世,几位姚老太爷的姨娘自不方便主持这等聚会,只生育了二子一女的姨娘蔡氏才在边上招呼各位,也不敢坐主位上,因而主位是空着的。边上坐着的正是长房刘氏,再跟着是三房秦氏、四房倪氏、以及五房遗孀方氏,后面或站或打扇的自然是各房妾室和丫鬟了。
夏氏行礼后,早有丫鬟在地面放了个蒲团,章姐儿又分别给各位伯母磕头。
长房刘氏已有四十余岁,脸庞圆圆的,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敷着粉,点着红唇,看上去气色很好的样子,保养得竟然看不出一丝皱纹,虽慈眉善目而又不失端庄气韵。她梳着高髻,斜插着一只百花金步摇,额眉之上系着一条窄边的珠箍,身着绯色仿唐纱长裙,衣裙上并没有绣花,只在领口、袖口和裙边绣着花纹。
三房秦氏是个三十许的美妇,脂粉抹得恰到好处,首饰和衣服也是无一不精美,不过据说三伯姚孙林和她并不很和睦,又是纳了好几个小妾的,看她身后站着那几个莺莺燕燕就知道了,因此观其眼底总觉得有着淡淡的忧伤。
四房倪氏也是圆脸,据说她生育了五子三女,身材略有些走样,不过由于前段时间夫君的入狱,因此神色之间还有些憔悴。不过她是开朗的性格,事情过了,脸上的光彩比起秦氏仿佛还要更甚一些。这不,为求好兆头,她不但头上插着几根事事如意簪,身上穿着的也是条绣着如意花纹的月华裙。
等磕到五房方氏面前,章姐儿见这位和前几位满头珍宝不同,方氏是孀居,因此其乌鸦鸦的发髻上只插着一根光素银簪,耳垂里也只塞着米粒大的珍珠,身着素色的青布长裙,但眉清目秀,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观之亲切,表情温暖中却透着几分淡淡的漠然。
外间的几个年青的媳妇和女孩子又进来给小婶婶夏氏磕头,这其中大部分同辈嫂子和姐妹章姐儿在过年时都见过的,只有四房姚含莹是这个月才回来的,还没见过。
等各位姐妹一一与章姐儿见过礼后,章姐儿总算才松了口气。
“六弟妹,今天有刚下树的白皮酥梨,你来尝个鲜看看。”长房刘氏招呼夏氏,又叫了小丫鬟领着章姐儿到外间拿酥梨给她吃,但叮嘱了别多吃了,怕吃坏了肚子。
“谢谢,大嫂。”夏氏答,也允了章姐儿自去外间吃去了。
没有正经婆婆在上管制,各房媳妇自然各自叙着闲话,见六房夏氏进来,话题就引到六房上来了。
六房姚孙森是姚之兰的老来子,年纪比最小的五房姚孙棨还差上十余岁,从小相貌清俊而又聪慧过人,自然得父母和兄弟疼爱较为多些,各位嫂子过门后也是将他与自家子侄一般看待。
夏氏刚过门时见自家夫君的各位嫂嫂们都大上这般许多的时候,还着实郁闷了一阵了,以为自己今后生活将多了这么多个不是婆婆的准婆婆,好在各位嫂子到都是一副疼爱之心,见新来的妯娌虽然年纪小得可以做自家儿子的媳妇,但看她个性上贤惠乖巧,平日里又为人谦逊有礼,因此也乐得放手让她打理自家小院里的事物,再看她又是个处事有度的样子,各样杂事到了其手中也理得井井有条,于是更加欢喜她。
况且夏氏也是个有福气的,婚后两年多就有孕,第三年却诞下一对双胞男胎,这在当时可是不多见的,自然是大肆庆祝了一番。而到了章姐儿出生那年,家里二房姚孙枚和四房姚孙棐又同时中进士,也算是三喜临门了。
因为姚孙森老来子的缘故,这府里和三兄妹同辈份的哥儿姐儿大都成年了或是起码到了议亲的年纪,只三房和四房还有最小的几个孩子与其差不多大。这其中就有四房的莹姐儿。
莹姐儿比章姐儿要大上两岁,身材自然也要高上少许,明眸皓齿,姿容娇艳,一条用彩带交织扎着的长长辫子,身着淡粉色纱裙,袖口边绣着浅浅的花边,已然有着少女的丰姿了。
四房倪氏看着自己标致的女儿,不禁想起一件心事来:自家老爷这次大难不死,固然是值得庆贺,但那确是因为清军入侵南京改朝换代所致。现在天下大势已定,这等前朝官员再去做本朝的官的人虽然大有人在,可是自家老爷自命清高已然是绝对不肯的了。因此这次回来恐怕是要长住下来了。自己妇道人家自然是听自己男人的,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只不过自己家几个孩子怎么办?大的几个已经成年了自然是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可这底下还有两个没成年的燕哥儿和莹姐儿了?
这回桐城后,别的不说,学业就是第一重要的事情。燕哥儿还好说,前段时间已经进了族学了,和六房两兄弟同一个班,听先生说学识和天赋不比那两哥俩差,算是顶好的。可莹姐儿还没找到合适的先生了,这桐城不比南京,没有正规的女子学堂,女先生也少,弄得莹姐儿现在只能在家自己做做女红和练练字什么的,再这样下去人可就毁了,何况再过几年可就到了议亲的年纪了,总要有能拿得出手的才能吧?
想来想去,倪氏不由向五房方氏那边望去。方家为桐城首屈一指的豪门大族,自家这个妯娌在年少时又是桐城名噪一时的才女,还组建过名媛诗社,时为桐城五名媛之一。她的诗书、礼仪、女红等等那都是无一不精的。自家女儿如能跟随方氏学习,纵然学不到十足十,只要能有个三五成,对日后为女儿寻个好归宿也是大有益处的。
只不过方氏自从少年孀居后,一直深居简出的,不但从不过问姚家事务,和其他几房都少有来往。自己这样贸然提出只怕她不能答应,要怎样才好了?
转念间,觉得如果自家几房妯娌都能一起帮忙说和说和就好了,想来方氏也不好拒绝这么几个多人的央求。
想来想去三房到是有个姚含香和莹姐儿同龄,也是个没地方读书的,不过可惜是个妾生的,听说三嫂子可不怎么待见她娘,只怕也不会为她一起去求方氏。
等等,这好象六房的章姐儿也到了入学的年纪了,虽说小了点,但刚刚听弟媳夏氏说章姐儿《三字经》和《论语》都能背得下了,那也算是不错了,正好可以和莹姐儿做个伴,能一起念书也好。
想来便亲亲热热地找夏氏说些育儿经,这些话本来就是古往今来母亲们的共同话题,不但夏氏大有兴趣,连带大房刘氏、三房秦氏也是极有所感的,只有五房因为孀居无后,自然对这个没有兴趣。
听了会,方氏便觉得无趣,由自家丫鬟服伺去上净房。
趁着这机会,倪氏把自己的想法和其他几位妯娌说了下,希望她们能等下帮着自己和方氏说和说和。
刘氏自然是无所谓,何况这也是好事,能帮忙说和一下是可以,反正答应不答应是五房的事,与自己也没干系。
秦氏本来不想答应,自家虽有个可以读书的香姐儿,但又不是自己所出,真不想让她得了这好处去,但这众目暌暌之下,怎好拂倪氏的面子,更何况刘氏已经答应了,自己又一向唯她是从,自然也不想惹她不高兴,勉为其难也应下。
至于夏氏自然是高兴的,自己有几把刷子自己知道,只教教启蒙的几本书还可以,想女儿成为名媛,自然是跟方氏学习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自己以前只想着女儿还小,没敢往这想。现在四嫂提出来,大嫂和三嫂也说了会帮忙,若是五嫂能答应收下章姐儿,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等方氏回来后,几房妯娌就把这话题自然扯着扯着就扯到五房身上来了,方氏本是聪明人,这一来二去也就明白各房的心思,想着自己孀居多年,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是别揽这事上身的好。
刘氏是多精明的人,看方氏的神色便知道这事要糟。本想不管了,可又一想,如果方氏不应承下来,几个女孩子肯定是要到外面找先生了,找不找得着合适的还两说,找着了又岂不是要花一大笔银子。
何况家里本来屋子不多,这还要另找单独的地方给她们学习,这可到去哪找空房子了,总不能出去恁房子吧,又贵又远不说还很不安全。而五房本就是间独门独户的大院子,平日只方氏并几个丫鬟婆子住着,空屋子又多,收拾出几间来就很适合几个小姑娘读书了。
因此刘氏打消了敷衍说和的念头,到是真的很认真的和方氏谈起教学的事情来。
方氏听这刘氏和自己这样一说,心道是不好拒绝了,想想除了刘氏说的这些个原因以外,也是因为刘氏是长房,平日里对自己这房也照顾颇多,何况还有其他几位妯娌对自己平日也是尊重有加,自不想一下都得罪完,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下来。但先说好了,具体学什么可都由自己定,任何人不得干涉,而且自己也只暂时先教下,等家里度过这段难关后,还是要再考虑找合适的先生或是到书院就读的。
听得方氏答应了,几妯娌都很高兴,至于这些个条件本就不算什么,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便叫了几个小姑娘来给方氏磕头。三房的姚含香、四房的姚含莹还有六房的姚含章三人听了都很高兴,不但给方氏磕了头,还给刘氏、秦氏、倪氏、夏氏都一一磕头致谢。
刘氏看这几个小姑娘也还懂事,一高兴便主动提出由公中出钱出人给五房打扫,尽快收拾出几间房间,再置办些新的桌椅和文房四宝,又和方氏商量还需要些别的什么,毕竟女子学的可不仅仅只有诗书一项,还有女红、厨艺等等。这些话题几个人越聊越高兴,兴致愈发高涨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