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谙的新婚之夜是在医院停车场过的,法律角度上的丈夫老庄刚发来微信,无非是道歉说紧急情况孩子需要照顾走不开然后让她自己开车回家,成长的代价是磨去尖锐的棱角变得没有脾气以得过且过的口吻去回应所有看似无所谓但走心的问题。
通过后视镜问谙开始仔细打量自己,精致的妆容,洁白的婚纱,是所有结婚的新娘该有的模样,还和着疲倦后的麻木和年岁积攒的不堪。问谙撩撩额前的碎发然后顺着头发取下头纱,仪式后的黯淡无光沾有为掩盖酒香的香水味,那不是问谙的意思,问谙也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讨厌过自己。
化妆包里的香烟是一直都有的,也是此时问谙最需要的,按下车窗点上一支香烟,这久违的味道,被问谙吐出的烟圈在空气中一点一点的散开,烟圈上的火星在问谙紧握的掌心里熄灭,那微弱的温度不能给问谙带来一丝的温暖,摊开手,烟灰像飘雪一样飘落,烟味在车里久久不能散去。
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飘雪般的烟灰里当年的情景一一浮现。
他叫尤城,问谙遇到的第二种人,和问谙是短暂的同学是短暂的邻居还是短暂的爱人,那时候的问谙带着和阿乾的过去虽不是现在这般但也是颇有心思的人,那时候的尤城是当时问谙看来的最不可能。
问谙和尤城第一次见面是高中开学第一天凌晨四点多,那时候问谙和朋友在网吧包夜打游戏,长时间的盯着电脑屏幕看眼睛实在酸痛,便以买酒为由出去透透气,五十六度的老牌子红星二锅头拿了几瓶,啤酒是问谙最不喜欢,当时的问谙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跟饮料似的喝下去不痛不痒顶多跑两趟厕所的啤酒,后来问谙才知道所有的酒在记忆面前都是一样的。
因为是私营店又处于闹市区老板不想错过晚上的生意,披着军大衣看店困了趴在桌子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结账时不用刻意叫醒,酒瓶和桌子上的玻璃发生碰撞那声响足以让老板功利的运动,老板从桌子上抬起头,头发疏于打理蓬松得像鸡窝一样,睡眼朦胧的用衣袖擦擦嘴角的口水,打量着面前的酒水估摸着该用什么袋子伸手到一旁挂有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子前扯下看上去质量较好还印了字的透明塑料袋子,一边将酒装进袋子里一边念叨:“酒啊,是个好东西,在酒面前什么都不是东西……”
那是问谙第一次见到尤城,站在问谙身边,将一包卫生巾放到老板面前,一开始问谙没怎么注意,只因老板停下装到一半的酒伸手去扯黑色袋子念叨的话语也变成:“酒虽好,大姨妈来了可不能喝。”
老板的话让问谙和尤城四目相对,尤城的眼清澈干净,问谙的则是暗沉复杂,就是那一眼,以至多年后问谙回忆起都觉得不可能,在那段黑色时光里有着那么一段美好的时光。于尤城而言,那是葬送的开始。
老板将装好的卫生巾放到问谙面前,那时的问谙经历过阿乾总是习惯性的把自己最坏的一面显现于他人面前,那种没有安全感造成习惯性外露虚伪的坏,那种强撑着只为唬住别人让人保持距离的坏,那种外表看似坚强实际内心不堪一击的坏。拿了一盒香烟折开,取出一支叼在嘴里,合上烟盒扔到装酒的袋子里,摸摸衣包掏出打火机,在老板和尤城诧异的眼光里点燃香烟,把打火机放进包里的时候也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一手放下钱一手去提装酒的袋子:“不用找了。”叼着烟说话烟一上一下,烟灰像雪花一样飘着,吐出的烟子和着烟灰随风向尤城飘去,似引诱是心甘情愿的向往。
问谙提着酒抽着烟离开,尤城赶紧付了钱追出来。如果要尤城回忆那晚问谙的背影究竟怎样的画面,尤城也说不出个一二,只知道问谙和别的女孩不同,走路都在用力处于防备状态就好像身上带刀随时可能掏出来跟别人干一架那种,那种坏坏的感觉。人之初性本善,一开始我们都是好的。
第二次见面是在那天的晚上,开学第一天学校上晚自习,晚自习是七点上,半小时的新闻联播,在主持人开始整理新闻稿的时候尤城等来了他的同桌,算不算同桌呢?每一桌之间都隔得挺宽的,可最后一横排只有两张桌子只坐两个人:尤城和问谙。
“你来了!问……谙……,你名字是这样读的没错吧?”一开始从新生报到表那里看到问谙这个名字的时侯就觉得好奇怪好神秘,但当看到问谙这个人的时候就觉得只有这个名字可以配得上她,“还以为你会一天都不来,也对,早上喝的酒这都晚上了也该醒了。”
有一种故意的敌意:“给女朋友买卫生巾的模范男朋友,来上课怎么不把你小女朋友带上呢?”问谙踏进教室的时候就一眼认出了尤城,那干净的气质是一种光芒在闪耀着。一坐下尤城的话是在提醒,提醒着问谙,这不是第一次见面。问谙的回击不似尤城般热情,却也提到了那天晚上。包是从肩上摔到桌子上的,椅子原挨着桌子,被问谙一脚踢开,拉拉外套坐下,翘着二郎腿怎么舒服怎么来,滑动着手机屏幕玩的是2048。
“你还记得我啊,太好了,还以为你会不记得呢。对了,你的书在我桌箱里,你的桌子太脏了,本想着等擦干净了再给你放回去的,我给忘了。”尤城刚说完问谙便挂着万分嫌弃的表情从椅子上弹起,拍拍屁股然后很嫌弃的用自己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掂起刚才还很痛快摔下的包,尤城急忙解释,“擦干净了的,书忘记放回去了,不是忘记擦了。”
听到尤城这么说,问谙还是多疑的用手指擦擦桌面,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问谙不相信人,总要自己尝试一番才行,指尖没有灰尘是干净的,问谙这才坐下。
尤城把桌上问谙的书递还给问谙,并附解释:“那个呀是给我妹妹买的,我没有女朋友。”
“你不用给我解释,我没兴趣知道。”说着问谙把书整理好包放好,从包里掏出一盒香烟和一只打火机放在衣包里。
“这里是学校。”
“我知道啊。”问谙顺手拿了一包纸巾,这让上洗手间显得正大光明些。就在问谙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时,尤城以最快的速度从问谙衣包里把香烟盒抽出,放进自己的桌箱,然后若无其事的翻看书本,问谙先是一愣,没有香烟只得坐回,看看讲台老师在和几个同学整理名单分组,对尤城没好气道:“你有毛病啊?还我!”
“少抽点,抽这玩意活不长。”
“咒我啊?”
“怎么会?”
“放心,我以后肯定参加你的葬礼。”言罢,问谙在尤城的阻扰中从桌箱里抢出香烟盒,然后以去洗手间为由离开教室。那天问谙的背影是卑微的。
从天台往下看这里白光煞眼,烟圈里尽管问谙在高处确是最卑微的。
“没酒啊?不是你风格啊!”来者午小舟,白衬衣牛仔裤帆布鞋,复古圆框眼镜,顶着一个马桶盖发型,唇红齿白细皮嫩肉,书卷气息很重民国学生的那种,属于男人堆里最扎眼的那个,长得也是许多青春时光小说里男主角的模样,当这样一个好孩子熟练的抽着香烟时,我们应该明白,每个人都有一份难以排遣的忧愁。
“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能在这个学校看到你,你妈没少为你花心思吧?说吧,你妈交了多少赞助费啊?”
“我不知道。”问谙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妈妈为了自己花了多少心思,“说你呢,你怎么在这儿?还抽烟,好学生形象不要了?一会儿有老师什么的上来我看你怎么办。”
“有你啊,要是有人上来我直接塞你手里,好学生形象要维护,拿奖学金了请你吃饭,怎么样?大气不?”一副小学生邀功请赏的样子。
问谙见惯了午小舟的各种样子,烟里风里孩子般的样子:“好啊!”
“玩笑归玩笑,不过说真的,你妈可真有本事,以你的成绩还能给送到这所学校,刚才看到你都快吓死我了,还以为见鬼呢。”午小舟就是正经起来都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也不差的好吗。”
“嗯,不差,一点都不差,一丁丁点都不差。”午小舟极具讽刺意味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问谙吸完最后一口烟然后将烟头扔到地上,狠狠踩灭那微弱的火星,摩拳擦掌间瞅准机会一巴掌朝午小舟的后脑勺拍下去,还理直气壮的说明理由:“你故意的你故意的,你故意这样的,不能怪我喔,你知道我性格的,我虽然护短但也是有仇必报的。”害怕午小舟报复,边说边与午小舟保持距离但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围着午小舟转圈圈。
问谙的这一巴掌直接把午小舟拍懵了,烟也从指尖滑落,一脸的不可思议却又习惯性的挠后脑勺,虽然生气但也会时不时一脸宠溺的望着问谙:“你啊!唉,脑震荡我跟你说,绝对脑震荡必须脑震荡肯定脑震荡,你这一巴掌我这都直接懵了,咱们什么关系你下这死手?我认识你吗?我跟你很熟吗?我招你惹你了?你……你……你还给我笑,不许笑!不许笑!我告诉你我这可是脑袋,出事了你得负责我下半辈子,听到没有?负责……而且是全责。”
“好好好好好好,负责负责我负责。”
“我要是变傻了娶不到媳妇了你得赔。”
“陪,陪,肯定陪,陪你找媳妇。”
“我让你赔我个媳妇,不是让你陪我找媳妇。”
“好,赔你个媳妇。”
“我祈祷分班咱俩不在一个班,否则我早晚得死你手里。”
“好,必须不在一个班不然走那儿都有你,我还活不活了?”
“问谙,你个智障,能不能不围着我转了,我头晕。”
……
分班是一个星期后也就是军训结束后的事。问谙这个关系户自然没有和实力学霸午小舟分到一个班,问母拜托的关系没让问谙按成绩分化沦落到最差的班,进了一个不算好不算坏的普通班,尤城高中以前一直跟着外出打工的父母,在外面所接受的教育在这个南方小城的学校里杀个上游是不费力的。问谙,尤城,午小舟,三个人在三个班。
新的数学老师是个老男人,问谙最不喜欢的模样,第一堂课就说这个班是普通班中最好的班,进这个班的有有实力也有拖关系的关系户,顺口点了问谙的名字,问谙母亲的名字,以及问谙母亲所拖关系的老师的名字,那位老师的资历和背景,甚至用挑衅的口吻问问谙认不认识那个老师。原本低调的问谙因为一堂数学课低调不起来了,在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中,问谙没有伤及自尊后横冲直撞的离开,也没有掩饰性无措的翻阅书本,问谙珍惜母亲的拜托,只是佯装平静的望着那个老男人,课间八卦好奇的同学们向问谙靠近,无疑是些来自有实力的人的对关系户的藐视和另一些关系户的故意挑事讽刺她的本事大,这让原本打算好好相处的问谙恢复到以前的独来独往,身边的同学也都没怎么交际,平时和午小舟都是短信交流约定楼顶抽烟的,当问谙以为这以后都不会再跟尤城有交际的时候,变故发生了,命运将两人暂时的安放在一起。
就算过去多年问谙还记得那天,放学后和午小舟打车去网吧赴约包夜,上车没多久就收到问母的短信:速回家有事!!!这很母亲风格,冰冷简洁。
到了网吧问谙没有下车,午小舟扶着车门向问谙再三确定是否需要陪同,问谙只让他转达朋友们完事了会赶过去,仅此而已。
出租车停在一片别墅区前,问谙小跑到家门口,大门口被贴了法院封条,问母站在门前,旁边放着一只行李箱,许是站得太久累了,问母将手提包缓缓放到行李箱上,那天的风尤为凌厉,将问母的头发吹得凌乱。
问谙走到身边,一时语塞,不知怎么来安慰,轻声小语:“妈,没事的。”
“没事的,生意场上嘛,谁都说不准。”显然问母没有听到问谙的声音,这是母女俩最不像的,母亲的话语声铿锵有力,“以后我们一定会回来。”言罢,母亲将行李箱上的手提包自信的拿回手上。
“嗯。”对于母亲的好胜心问谙无话可说,问谙也不想母亲活得很累,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永远记得父母离婚时母亲笃定的誓言:我生的孩子我会给她最好的,就算给不了她世界上最好的,也一定是我能给的最好的。
问母把行李箱拉到问谙面前,一手搭在问谙的肩上一手整理问谙鬓角的碎发,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距离上一次母女俩这样的亲近已经过去很久了,问母苦涩的笑笑:“新住所我找到了,可能会很小很破旧,怎么办?我的宝贝要跟我吃苦了。”
“其实……”
“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那里环境自然不能跟这里比但也不算太差,只是以后上学得早起,不算偏远,治安也还凑合,妈不在身边一天就早点回家,要是和朋友出去玩太晚了住朋友家也是可以的。”问母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给问谙。
“妈,你不跟我一起吗?”惊喜在落寞中消散。
“嗯,半小时后的飞机,我要出差,三个月,也说不准可能更长,不过会尽力在过年前赶回来。我往你卡里打了两万块钱,省着点花,但该吃得吃该喝得喝别委屈自己,没钱了跟妈说,照顾好自己。”言罢,问母上了出租车离开。
车消失在视野里,问母离开的背影洒脱干脆,问谙的成长是在一次次送别中。
新住所是在不算偏僻的老房区,靠近拆迁区,通往的小路很窄,出租车停在外面,问谙拖着行李踏上这条神奇的小路,历经风霜的路承载了多少人的故事,问谙的归属感惊醒了路,这该问谙的故事了。
问谙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拆迁区就这样出现在问谙,这是这个南方小城过去的样子,钢筋水泥的刺骨,曾经这个地方的繁华如今的萧条,多年后会是高楼大厦,但谁会记得这原来的模样,废墟里还没有搬走的破旧的沙发,碎墙上还贴有一些出自孩童的图画,还有一些颜色俗气的碎布被丢弃在那儿,不要的轻盈杂物和塑料口袋在风里瑟瑟发抖,像古代战败的旗帜在浑物里摇摇欲坠。这时问谙看见几个已上年岁的老人,穿着绿色宽衣宽裤解放鞋,戴着农民工的白色粗线手套,拿着类似铁锹的工具在废墟里探索,问谙曾在新闻上看过,在拆迁区会有人去撬钢筋倒卖赚钱,只是没想到是花白头发年纪的人,他们目睹了这里的繁华也该由他们送别,在战败的胸腔里还有着未散尽的温度。
“问谙?!你怎么会在这儿?”是尤城,提着塑料口袋里面放了两包食盐,看到问谙一开始的不确定再到后面的很惊喜,问谙将手机里问母发的地址给尤城看,看了后尤城更加高兴,“新来的租户原来是你啊!我家也住这儿,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你住二楼我住一楼你就住我楼上。”说完顺势帮问谙拖行李箱两人边走边聊。
“邻居,买盐不买卫生巾的邻居,你跟你的女朋友分手了吗?”
“那是我妹妹,第二遍了。”
“亲妹妹?”
“嗯。”
“一个爹一个妈?”
“不然呢。”
“妹妹多大了?”
“十三,初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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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对年龄的描述总会加上就读年级;那时候总是将残酷的现实生活描绘得美好;那时候以为是简简单单的生活交际在一起;那时候是多年后回忆起来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