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宋寅才从屋里出来,两只眼睛哭的红红的。温熙感觉,他与宋寅相处这么十多年来,平安夜日里甚少见到宋寅哭成这样,就算是武师傅再严厉,宋寅也从来没有这么哭过,今天倒是把之前十几年的泪水都换上了,坚强了这么多年,总算一下把痛处戳完了。
温熙看着走出来的宋寅,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哦,自己也是,这五年来,变故太多,自己从一个白衣做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宰相,世道在变,自己也在变,祖母走了,舞霞走了,温家的担子一下撂在了自己身上。温熙不知道自己红着眼的样子是不是面目全非。他看着宋寅,仿佛看见了自己颓废的样子,胡子拉碴,面如死灰。
温熙闭了闭眼,难以相信,哦,自己可不能变成这样,他努力打起几分精神来,像很久远的那个放榜的秋天一样,拍了拍宋寅肩膀以示安慰。
宋寅看着温熙,刚刚那一下,他仿佛看到很久以前那个意气风发,洋洋得意的温熙,他恍惚觉得自己花了眼,但猛然像是注入了一股精气神,他还有女儿,还有兄弟,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他冲温熙笑了笑,叹了口气。
两人走到灵堂,温老夫人一身素白,安静的躺在灵床上,哪怕死了,温老夫人看起来还是这么慈祥,宋寅上了香,问道:“祖母打算什么时候出殡?”温熙开口:“三日后。”宋寅点点头:“那雲儿呢?”温熙叹口气:“舞霞没有尸身,陛下的意思是要你办个衣冠冢。毕竟雲儿是出嫁女,她的丧事还是要你说了算。”
宋寅跪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站起来:“既然是我说了算,那就不必办了。”温熙大惊:“你这是要做什么?”宋寅没有看他,深深地看了眼灵床上躺着的温老夫人:“祖母为大,不必撞了丧期,若是哪日尸身回来了,再办也不迟。”温熙看着他:“你还是放不下?”宋寅轻轻笑了一下:“哪里还有什么放不下?若有一日,我也去了,你把我和舞霞的衣冠同我一葬,多好!”
温熙看着他,宋寅仿佛魔障了一般:“等祖母的丧事过了,我就带着雲儿回蓉城去,京城我不想留了,这里始终还是不适合我。”温熙盯着他:“你没开玩笑?”宋寅看着他的眼睛:“没开玩笑。”温熙说不出话来了,他沉默着,良久,还是没有开口。
宋寅进了宫,他平淡地像是在陈述一件事不关己的事:“臣今特地向陛下请辞,臣刚刚送走了祖母,实在无心操持军中事务,愿辞官回乡,还望陛下成全。”
皇帝瘫坐在皇位上,他难以置信,他不知道宋寅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抛下这些,一走了之?”
宋寅伏在地上,没有说话。皇帝盯着他:“雲儿呢,雲儿的丧事你也不管了吗?”宋寅没有抬头,皇帝只听的低沉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飘渺的像马上要散开了一样:“臣与公主这辈子没有缘分,她既然已经和亲胡地,自然算不得臣的妻子,她的丧事自然不能管道我头上,臣这次请辞,只愿终身不进京城,不见皇宫,不握兵权,还请陛下放过我和女儿。”
皇帝浑身都在颤抖着,他震惊地看着地下跪着的宋寅,原来那个英姿勃发,哪怕跪着也挺着一根傲骨的少年,这么伏在地上,没有一丝感情的说出不进京城,不见皇宫,不握兵权的话来,京城已经让人绝望至此了吗?皇帝震惊着,他没有想到,接下来更是叫他绝望。
温熙大踏步走进来:“臣温熙祖母故去,臣心伤不已,特来请辞丞相一职,望陛下批准臣请辞回乡。”
皇帝看着下面的两人,一个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宰相,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他不得不说,这些年他们两人撑起了半片江山。,如今这两人齐齐请辞,皇帝不敢想象,华安的天会不会一下塌下来。
温熙缓缓开口:“陛下不必忧心,臣手中诸多事宜,必定会处置妥当。”
皇帝不想听下去了,他拍桌而起:“好好好!你们都走,走吧!朕不需要你们了!”
两人齐齐下拜:“臣叩谢皇恩。”
朝堂上一片寂静,只听得三人沉沉的呼吸,皇帝实在待不下去了,他转身离开这个让人压抑的地方。
宋寅率先站起来:“你这是何必?我哪里要你陪着?”温熙站起来,拍拍衣襟上的灰尘:“祖母走了,父亲回了蓉城,我在这呆着也没意思。”宋寅叹气,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更没办法说服温熙:“既如此,反正你也不着急,慢慢将事务推了,回去蓉城也好。”温熙点点头:“果然,乡下孩子不适合在城里混。”
不知为什么,宋寅竟然有点想笑,这么多年过去,温熙还是那个清朗又有些毒舌的温熙,宋寅生生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温熙却笑了:“人生苦短,你有瑜儿,还算又盼头,我什么也没有,一身清闲,倒是各有各的好处。”
宋寅笑到:“我断断不会再叫瑜儿步我的后尘。京城繁华在外,人人都看得见,可是撑起着繁华表面的柱子已经摇摇欲倾,我不愿意在让瑜儿来做着摇摇欲倾的柱子,被一点点侵蚀了去。”
温熙和宋寅走出宫里,金碧辉煌的皇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宋寅回头,看着这年少时的向往,如今却再也不想踏足的地方,心里却突然轻松了起来,他甚至有些轻快的迈着步子,出了宫门。
三天后,温老夫人出殡,灰白的纸钱从温府一路洒到郊外,唢呐寒凉的吹了一路。温家是个大家,前来送行的人很多,都低着头,满脸哀色,温家人不求富贵满盈权势通天,只求平平安安,喜乐顺遂。老夫人这一去,温家无人不悲痛。众人平静而又哀伤的送走了老夫人。
一捧土又一捧土埋下,渐渐看不见温老夫人的棺木,温家人也渐渐散去了。温先生没有多留,保持了他一贯的清冷,翻身上马,对还在墓前跪着的二人说到:“既然你们二人辞官,便回去替我打理书院罢了,母亲走了,这世上便没有什么值得挂念了,我要到处走走,此后相见便靠缘分了。”
温熙抬头,看着温先生满脸的清冷,他没有挽留,低下头来,只听的踢踢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两人不知跪了多久,宋寅听见温熙细微的抽泣声,他没有回头望温熙,直等到抽泣声停下,宋寅起身,率先离去。
从那以后,京城的人再没见到将军府和丞相府有人出入,仿佛一夜之间,京城两大家族就这样消失了。只有胡人换了新王,苏大将军掌权的消息流传开来,引得众说纷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