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忘不了我第一次见到岳父岳母，他们那失望和愠怒的神情。不用多解释，原来一百来斤神采奕奕的女儿一下子瘦成了九十斤，后面还跟着一个莽撞少年？虽然我们支支吾吾，但是她的妊娠反应和我的肢体语言足以说明一切。所幸，他们直接没有把我扫地出门，只是让我坐在客厅的某个角落里，谁都不睬我。我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被师长晾在某个角落“立壁角”冷处理。
很快他们三口之家在餐桌上吃晚饭了，虽然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但是我大致能猜出岳母让我一起上来吃饭，但是岳父不肯松口：别理这个混账东西，让他在那边好好坐着吧！我实在口干舌燥，我求他们给我杯水喝，还好他们给我了。晚饭吃好以后，岳父带着老婆上楼和她单独谈了，岳母去厨房忙碌着。
过了一会儿岳母端出一碗面——一碗阳春面，她用国语生硬地说：“事先不知道你会来，没有多余的米饭，你过来吃碗面吧！等下把东西去收拾收拾，这几天就住这里，好好照顾她吧！”我赶紧捧着这碗阳春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鼻子还有点酸，我知道我今晚终于不用露宿街头了。
这一晚我们四个人都没有睡好，我能听到岳父岳母隔壁房间里窸窸窣窣，他们在小声说话，他们想着怎么样对付我这个混账小子，最大限度维护女儿的利益。我和老婆同样也在翻来覆去，我担心着手术，担心着岳父岳母会不会把我扫地出门。老婆则躺在我身边潸然泪下：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这孩子一切正常啊！我能感觉到他在我肚子里一天天地长大，我们却要把它扼杀了，其实我真的很不舍得，很不舍得啊！
孩子们，不管你们信不信，这就是你们父母的“洞房花烛夜”，虽然爸爸之前已经有过性行为，但这是我作为一个男性第一次和心爱的异性两个人在一起同床过夜啊！噢，不对，不对，那时我们已经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了。
我的孩子们，你们马上18岁了，多姿多彩的青春画卷即将展开，爸爸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轰轰烈烈地谈恋爱，体体面面地结婚，水到渠成地生子。而不要和你的爸爸妈妈一样，人生的第一次性行为就闹出人命，人生的第一次同房是如此无奈，如此哀伤。我的女儿，这其中的某些细节，你可以私下里去问一下你的妈妈，这就是我们二过的青春，刻骨铭心却又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我的孩子们，爸爸人到中年了，突然有这样的感慨，觉得人生真的就像打怪兽，当你拼尽全力攻克了一个难关以为自己可以稍适喘息时，却发现前方永远有更艰巨更严峻的考验在等待着自己。比如我考上松江二中了，我考上医科大学了，我成了遨游在医学海洋中海绵吸水的医学生了，我顺利交女朋友了，20岁的我用你们的话来讲，就是碾压了一大半的同龄人。却没想到更严峻更艰巨的考验会接踵而至，让我措不及防，就拿这几天来说吧！那天我突然之间撞见女儿在家里和男生打情骂俏，其实那天我有点发烧，一上午坚持做完两台手术，下午想回来睡一觉。却没想到我的小棉袄给我来了这一出，我知道你经期容易发火还经常痛经，那么你也没有看出来爸爸为什么突然回家了？我那天身体不大好，需要好好休息吗？所以，我们父女俩撞枪口了。
“爸爸，我错了。我不该和你顶嘴”，女儿突然之间依偎在父亲怀里发起了嗲。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调侃着：“呵呵……现在不说爸爸重男轻女了，弟弟长大后可从来没有依偎着和我发嗲的噢！”
“爸爸，好好接着往下说嘛！”女儿追问着。
第二天我们四个人一大早就去了医院。母女两个先去做各种术前检查，妇产科男士止步，你外公把我带到了某个安静的地方，他和我谈了很多。他问我能不能好好对她负责，好好说服自己父母接纳她并善待她。当时血气方刚的我当然不加思索地答应了。然后岳父拍拍我的肩，说：“那么好吧！我把我疼爱了二十年掌上明珠交给你了，这是一个中年男性对年轻男性一生的嘱托，请你不要辜负我的嘱托……”
其实，我也是结婚后才知道，你们外公在找我谈之前，他心中早就决定好了。你们妈妈意外怀孕被同学歧视，人又被妊娠反应折磨得面黄肌瘦，一路奔波回到家她心理上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了。如果岳父再来中伤我，把我扫地出门，她估计就要去寻死觅活了。你们外公外婆很怕自己女儿想不开有什么三长两短啊！他当时这么表态是权宜之计啊！
“妈妈那时很可怜吧！这个孩子来得真的不是时候，让她身体和心理经受了双重的煎熬。爸爸，我现在理解了你那时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火，一下子把花瓶都砸了”，女儿用纸巾擦拭着眼泪。
“谁说不是呢？你吃毓婷那不是短效避孕措施啊！那是紧急避孕药，有一定的失败概率，你只是运气好没中而已。你妈妈活到20岁没生过什么病，连吊针都没打过。就这样莫名其妙一下子被推上手术台，流了那么多血……你去看一下人流的视频，很残忍啊！”他说。
“所以，两性关系上，明明犯错的是两个人，身体上心理上受苦的却都是女性一个人，哎……”女儿继续擦拭着眼泪。
“哎……尤其你还是熊猫血，第一胎是不能流产的，你知道吗？你妈妈还不是最差的，至少我始终寸步不离地陪伴她照顾着她，我们修成正果了。任何时代拔屌走人的渣男都不少见啊！”他说。
手术在下午进行了，大医院妇科门诊手术室每天都要做好多人流。这其实是一个基本的门诊手术，和流水线操作似的，也跟排队办事似的，手术也就半小时。我也是走上临床以后，在妇科轮转的时候看得多了，接受手术的都是健康正常的年轻女性，甚至是品学兼优的学霸，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进去一群，又出来一群。这个手术掺杂着太多社会、伦理、感情错综复杂的因素，因为这一切本可以避免。但是就是因为我们的侥幸、疏忽、大意，从没生过病的老婆被推上手术台，从没陪伴过手术的我，坐在外面坐如针毡。
虽然一切都很顺利，但是我永远忘不掉她从手术室出来，那张惨白的脸，扑簌簌的眼泪……岳母帮她穿好袜子又戴上帽子，安抚着开始做小月子了，不要哭了，回家好好休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