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这样,不太喜欢在公开场合发表意见,只喜欢偷偷摸摸私下里跟你唠叨,但这不代表他居心叵测。
这只是这类人的行事风格。
赵王不喜欢这样的行事风格,不过作为王者,赵王表现出了兼听则明的气度——他私下听取了赵奢的意见。赵奢说,平原君赵胜的话是对的,唇亡则齿寒。蔺相如、廉颇的话也是对的,阏与这个地方确实道路艰险、狭窄,但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给我五万人马,我会还大王一个惊喜。
赵王同意了。他之所以会同意一是看到了赵奢的激情,二呢,他确实想不出不救的道理——确确实实火烧眉毛了,再不救他奶奶的就晚了。
但赵奢却是说一套,做一套。
他带领五万人马出邯郸城三十里地就安营扎寨了。
一扎就扎了二十八天,任秦军围攻阏与他却无所作为。
当然,要说这二十八天没做一件事那也是冤枉了他。赵奢同志在这期间还是做了一件事情的。
杀人。
杀自己人。
杀前来报信阏与危急的自己人。
因为此前赵奢已传下军令:有言及军事者斩。那个冤死的报信人就是因为犯了这条军令而被问斩的。
胡伤奇怪了。
见过带兵打仗的,没见过如此带兵打仗的。他向赵奢发出邀请函,邀请赵大帅前来一战。言下之意是要打就快打,别给我玩阴的。赵奢却向他表现了“力怯,不敢战”的惶恐态度。
胡伤放心了。
的确,五万对二十万,那是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再者,阏与与赵奢扎营地路途遥远,胡伤还真不怕他偷袭。
但是,胡伤万万没想到,赵奢要的就是他的放心。
因为放心之后,不再有防心。
赵奢开始行动了。史书上说他命令部队“衔枚卷甲,昼夜兼行。二日一夜及韩境,去阏与城十五里,复立军垒。”
胡伤愤怒了。
告你不要玩阴的不要玩阴的他奶奶的就是要玩阴的,那就没啥好客气的,打!
这是真正的狭路相逢勇者胜,秦赵两军打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最后的结果是:秦军被打跑,阏与之围解除。
当然这场胜利赵军除了胜在勇气上之外,还有两点原因值得总结:一、胡伤被麻痹之后,未做好迎战准备。而赵奢打的是有准备之战;二、赵军在阏与率先抢占了地势最高的北山,从而取得了战略制高点。
赵奢胜利了。
有一个人却不把他的胜利放在眼里。
他儿子——赵括。
赵括从小就有一个理想:读尽天下兵书。这个理想后来基本上实现了,因为那时的兵书本来就不多。
赵括读尽天下兵书后突然发现,世界变小了,父亲也变小了。
任何战争在他眼里都可以分析得头头是道。他的理论功底已远胜其父。
所以对于阏与之胜,赵括不屑于分析,多少大战例比它有价值啊!父亲大人,不过如此。
但是,让赵括没想到的是,赵奢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不错,儿子谈起用兵之道来确实口若悬河,可再厉害的口若悬河那也只是口若悬河,比不上一次小小的实质性的胜利。
只是这个道理,赵括不懂。
赵奢便很担忧。他担忧在他百年之后,赵括会被赵王启用乃至于重用,这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不管是于家还是于国。
于是赵奢在临终前立下遗嘱,要他老婆对儿子严防死守,防止这个只知道纸上谈兵的儿子被赵王重用。
那是家之不幸啊!国之不幸!赵奢在一番捶胸顿足之后满怀忧虑地咽了气,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了。
赵括看着死不瞑目的父亲,只得长叹一声:谁说知子莫若父?谁说知子莫若父?谁再说知子莫若父我跟谁急!
一点牛酒可杀人
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怀才不遇的人。
魏人范雎算一个。
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穷得叮当响的人。
魏人范雎算一个。
基本上一个人把这两项都占了,一辈子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但是魏人范雎却相信世上有风景。而风景总是在远方。要想看到它,需要行走,和等待。
他先是找魏王,表示要报效国家,魏王没理他。
魏王之所以没理他是因为有很多声称要报效国家的人最后都把国家给报销了。他不想再上当。
范雎只得屈身于中大夫须贾门下,做一名可有可无的舍人。
但范雎还是相信世上有风景。风景总是在远方。要想看到它,需要行走,和等待。
机会终于被他等来了。
须贾奉命出访齐国,目的是修补两国行将破碎的外交关系。
范雎哭着喊着要同行。
不错,是哭着喊着。
因为作为一个舍人,范雎太没有话语权了,所以他只能使用肢体语言,以加深须贾对他的印象。
须贾果然对他印象深刻,嘴一歪,让这个肢体语言丰富的年轻人跟在他的马车后面一同到齐国去溜溜。
须贾没想到,很多年后,他差点为自己当初的歪嘴动作付出生命的代价。
范雎也没想到,须贾这一歪嘴,竟将他的命运歪得如此跌宕起伏,并深刻影响了战国江湖的战略格局。
他们都没想到。
一切的一切都从那句问话开始。
是齐襄王问须贾的。他说过去我家老头子和你们魏国一起去攻打宋国,那是一件多么快意平生的事,可你们魏王后来也太不像话了,竟然和燕国勾搭起来打我齐国,这不恩将仇报吗?恩将仇报也就恩将仇报了,索性做得有骨气一点,可瞧瞧你们,现在又低三下四地过来与我们搞好关系。告诉你们,记住了,世界上任何事情想搞就趁早搞,趁双方都有意思的时候搞,别一方没劲了另一方穷追不舍,那样是搞不成的!
须贾呆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热脸贴到了齐王的冷屁股上,这确实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但是一旁的范雎没呆住,他开始侃侃而谈:大王啊,话可不能这样说,齐魏两国一起去攻打宋国是不假,可说好三分其地的,到头来好处都让你们齐国拿去了,魏国不仅没得到一点好处还挨了你们打,这是谁在恩将仇报呢?你们齐国做事不仗义,不仅燕国看不下去,其他几个国家也都看不下去,联络到我们魏国了,我们只得搭把手,可根本就没出什么兵去打啊,按道理讲,我们在伐宋中遭了你们的暗算,完全可以借机报复,浑水摸鱼啊,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我们大王说了,齐魏两国的关系不能看一时一事,要着眼于长远,这不,专门派出中大夫须贾前来贵国主动沟通、和好,没想到大王你却是这样的态度和想法,如此下去,天下还有哪个国家会和齐国打交道呢?真的,大王,你这样下去很危险!难道你真的忘了泯王是怎么死的了吗?
齐襄王呆住了。
因为从来没有人会这么和他说话。
他想反驳,却无从下嘴。
范雎的口才不错,说的又都是事实,齐襄王一时理屈词穷。他只能阴阴地盯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阴阴地问上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范雎。
好,你等着,我会来找你的。
齐襄王说这话时阴冷得可怕,让须贾很担心范雎能不能活着走出齐国,进而更担心自己会不会受到范雎的牵连。
毕竟这个姓范的是他舍人啊。他逃脱不了干系。
齐襄王果然派人来找范雎了。
不是刺客。
是个送礼的。
送礼人带来了若干牛和酒,还有十斤黄金。
目的只有一个:范雎不能走,留下来,为齐国效力。
范雎没有答应。
虽然他是个志在四方的人,但魏国是他的祖国,是他首先要报效的国家,所以他必须回去。
让他选择回去的另一个原因是齐襄王做人做事的方式——太阴,他不喜欢。
送礼人只得走了,但是留下了两样东西:牛和酒。十斤黄金则由于范雎的死拒没有留下。范雎天真地以为:一点牛酒算不了什么,也不能太驳齐王的面子,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做客——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点牛酒竟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因为有一个人起疑了。
须贾。
不错,一点牛酒确实不值什么钱,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钱,而在于——为什么他堂堂中大夫没有,作为一个小小随从的范雎,却能拥有齐王的赏赐呢?
这里面有问题。恐怕不是赏赐。而是——
交换。
交换什么?
当然是利益!
范雎真是有口难辩了。
尽管他一再说明自己是如何如何坚拒那十斤黄金的,但须贾不信。
不仅不信,还更加起疑。我靠,你说坚拒就坚拒啦?谁能证明你坚拒呢?
范雎越描越黑,他第一次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口才毫无用处。
回国之后,对范雎的审查提高到了国务院总理级别——魏国国相魏齐主持了审查兼拷打工作。范雎被打得死去活来,甚至被扔到厕所里接受专案组的尿淋。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命运到了如此凄惨的地步再也不可能峰回路转了,但是——范雎是个例外,他用最后一点钱财贿赂了那个负责处死他的狱卒,从而成功地金蝉脱壳,逃奔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