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中旬,张惠的哥哥张杨和刘云在浦西的五星级酒店里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他们的婚礼奢侈又豪华,每桌酒席大概在六千元左右,龙虾和其他海鲜应有尽有;席间,还有哈根达斯奉送,每个人的喜糖也不是一般的小小两包,而全是进口的德芙金色巧克力。礼堂的墙上挂满了他们的婚纱照,这是他们花了三万元在上海最顶尖的婚纱馆里由美国摄影师拍摄的。接二连三的宾客们一进礼堂,就被墙上的俊男美女照片所吸引。这个场景俨然是在办明星摄影展,连在一旁的酒店服务员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张惠也在人群中,听着亲戚们的评头论足,她感受到了众人对这对新人的羡慕。“哎呀呀,你们看,这张照片,穿着古装多漂亮。我们刘云真是光彩照人啊!”刘云的母亲向她的朋友夸耀着。朋友说:“是啊。你女儿的这双眼睛,真是好看极了。”张惠被安排坐在主桌,Bob坐在她的旁边,Bob的旁边是罗琳。张惠和罗琳没有什么交集,罗琳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她才知道就是眼前这个女人给她的生活带来了那么多滋味。Bob在她耳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张惠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张惠,我的老板又升了一级,我也相应地加了工资。
嘿,做经理的感觉真的不错,只要摆平和老板的关系就没问题了,只要我还有经理头衔,下面的人想不听话都不行。”“今天是我哥哥的婚礼,我不想听你谈这些。”张惠站起来去招待客人了。婚礼仪式开始前,刘云从伴娘手里拿过手机去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对张杨说,有事先去一下洗手间。所有的宾客都就座,等待新人的闪亮登场。可是张杨迟迟等不到刘云。伴娘去洗手间看过了,竟不见刘云的影子。大家都急了,特别是刘云的父母,如芒刺在背,现场一片哗然。突然,一个女人出现在礼堂门口,这个女人不是刘云,却与刘云的装扮一模一样:白色的卷边曳地婚纱,裙摆上缀满了发光的小花,头上带着皇冠形头饰,颗颗小钻透出压倒一切的气势,就连手上的紫红色玉手镯和大钻戒也是如此的相同。她的脸上平静无声,那是一张四十岁女人的脸,眼里透着沧桑,却漠视一切。当她见到墙上的照片时,突然像触电一样。张杨呆若木鸡,新人的父母也都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女人面前,急切地问她:“你是谁?我们的刘云呢?”女人摇摇头。她站到了台上,走向依然呆立的张杨,仿佛他们是老朋友一般,她挽起了他的手臂。这个时候,婚礼乐曲竟然奏响了。
刘云父母气急败坏地大声叫着音乐停,可是,响亮的乐声盖过了他们的喊声。张杨的脑中完全空白,像个木偶一样立在那里,什么话也没有说。女人拿起了麦克风。在台下干着急的特地从电影公司请来的着名司仪直愣愣地看着台上的一切,他还没有说过一个字,他特地准备的讲稿在那女人拿起话筒的一刹注定成了无用的废纸。“大家受惊了,对不起。”女人说起了蹩脚的普通话,从她的言语中听得出汉语不是她的母语。刘云的母亲昏了过去,刘云的父亲忙着叫服务员。女人完全不顾台下的慌乱,径直看着远方。张惠和其他人一样,站了起来。她能感觉得到这个女人一定和自己的哥哥有一段故事,可是她并不觉得这个女人在此时上来搅场是罪大恶极。“我来自韩国。张杨和刘云的婚礼还会继续举行,只是现在,容我这个能证明他们婚姻的当事人来说几句。你们放心,刘云没有危险。我身上的所有衣服都是我自己的,不是从她身上拿下来的。”台下一片寂静。“一直以来,我在他们之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我在多年前认识了张杨,然后介绍他做生意。由于我在韩国为他铺开了向美国欧洲等国的销售渠道,所以我们合作得很愉快。并且,他还到韩国和我同居了半年。”“哇……”台下议论纷纷。
“半年后,他要回到中国了。因为他说,韩国不是他喜欢的地方。我们继续有生意来往,为了他,我把所有的订单都给他做。他在那几年,生意越做越好,越来越富有,给我的价格也越来越高,这些我都不在乎,让他富裕是我所想的。我本来以为,他会感谢我,可是,他说,有一个叫刘云的人,刘云可以让他将来的孩子去英国读书,可以让他移民。我到中国,见到了刘云。可是令我意外的是,刘云得知了我和他的关系,并没有阻止我们,反而向我提出,希望我继续把订单给他做,她能容忍张杨和我的关系,这点让我感到很奇怪。回去后,我得知自己得了癌症,只剩下一年的光阴,所以我打电话对刘云说,我也有个条件,就是在我没有离开的时候,请你不要与张杨举办婚礼。因为张杨是我的,我会全心全意待他。为了我的有生之年能过得更有意义,我让张先去了加拿大,我也去了那里。我们在那个枫叶之国,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可是现在,张扬竟然跑回来和刘云结婚。
他们知道我是他们生活富裕的桥梁,张杨明白我的重要,刘云更知道我与张杨的关系。他们不信守诺言,所以,今天我就来这里了。在我最后的时刻,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穿上婚纱和张杨走在一起。好了,现在,我已经如愿了。我一生一世的订单都下完了,我也比刘云先一步在婚礼乐曲中和张扬走在了一起。现在,我可以退场了。”说完,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走下台。刘云的母亲醒了过来,那女人走向哭成泪人的刘云父母跟前,她摘下手上的手镯、耳环和钻戒,说:“我不是有意害你们,但是你们的孩子让我失望。为了弥补,我的这些首饰都给你们。我是个快死的人了,钱堆成山又有什么用?不过对于健康的人来说,钱还是很有用的。”摘下所有首饰的女人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她的眼睛里只有平静。当她的目光扫向张杨的时候,她停顿了几秒,可是,时间就是那么作弄人,让人不知不觉,断了延续。
张惠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除了那些天真的孩子们到处乱跑外,没有一个人敢动筷子,这个礼堂现在倒像一个无情的剧场。她对眼前懦弱的哥哥充满了同情。金钱粉饰的豪华,却容不下一句诺言。女人离开,上了电梯。刘云出现了,她换了一件便装,她曾经在店里定做的所有礼服都不可能再穿了。众人看着刘云,她神情严肃,刘云父母上前问这问那:“你没事吧?她把你怎么了?你刚才在哪里啊?都把我们急死了。”“没什么。刚才我在房间里休息。大家坐下来吃饭吧,不要白来一趟。”然后,她主动坐到桌前,吃了起来。张杨坐到了她的身边,默不做声。于是,婚礼成了单一的饭局。可爱的龙虾上来了,红色的壳,透明的肉,夸张的须,它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不合时宜?张惠无意看了看Bob,他低头喝着汤,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阴郁。她感到某种结束,Bob再也不会来烦她了,他的升职历程又少了一个听众。
张惠又看看罗琳,她一向谄媚的面目此刻有种登山者无法翻越山峰的沮丧,手里的筷子在空中盘旋了半圈,还是什么菜也没夹,又放回了盘子上。那天晚上,张惠辗转反侧。变味的婚礼和在北京与Bob的对话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奔流。她想的最多的还是那个神秘的女人。她明白了一切。刘云为了荣华富贵,容忍韩国女人和自己的未婚夫保持关系;张杨为了移民和自己的婚姻大事,又不忍心放弃刘云。于是,三个人,在毫无隐瞒的情况下,演绎着各自的角色。可是后来,刘云觉得自己的年龄大了,特别是看到张惠幸福的爱情以后,她从不屑结婚到需要结婚,却忘了自己对韩国女人的承诺。当刘云意识到那个女人的离世意味着她和张杨将失去财富上的保障时,她想到了Bob的家产,想到了张惠。别人的三角关系都是隐晦的,可是他们的情形却截然不同,是公开在三个人的眼皮底下的。每个人都想好了自己要什么,并且用什么来换取自己的所需。可是他们却忘了分析一下别人要什么,而自己绝对不能要什么。凌晨的时候,她收到唐清的短信息:“法庭已经将非正式交换证据的时间定下来了。
”写完这几个字,唐清关上了手机。他想到了《伊利亚特》里那放弃庸俗存活的英雄阿咤琉斯,又想到了《勇敢的心》里的伴随痛苦和失败的华莱士,他们都是内心世界错综复杂却又坦荡如白纸的人。他们虽然离他很远,可是,他却觉得很近。凌晨五点了,张惠感到口渴就起床去拿水喝。经过父母的房间,她听到母亲说:“昨天晚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别想了。他们的事情我们管不了。”父亲说。“我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不踏实。万一有一天房子被抵押出去了,我们两个人住哪里去啊?”张惠妈妈担忧地说。“抵押?谁拿它抵押?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哎,如果这样,我们就去老人院吧。”张惠推门而入,开了灯,说:“爸、妈,我听到你们的话了。”老人都坐起身,问:“天还没亮呢,你怎么不睡觉?”“我睡不着。你们放心住在这里,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们还有我呢。”然后,她换上了外衣。“你去哪里?”“我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她觉得自己更加想念同在一个城市的那个人了。父母再也无力制止她的行动了,他们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