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在南京和从前的一个客户就合伙的事情达成了协议。那人叫吕成,50岁,有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女儿,他的夫人是某研究所的研究员,一家三口住在南京近中山陵的地方。吕成和夫人每个星期天早上都会到中山陵一带去散步,看看梅花铺满的山坡和残败的古城墙。说合伙,其实不需要唐清出钱,而是让他担任公司销售总经理的职务。因为他熟悉公司的业务,也了解这个行业的卖点和顾客的购买特点,所以他很顺利地开始了新业务的拓展。唐清和吕成一起把现今的买卖形势分析了一遍,然后把目标客户和目标产品综合起来考虑,把价格和产品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分析,发挥自身的特点和优势,让其他同类产品的竞争者在他们步步为营的策略下,溃不成军。他还给吕成解释了军事上的“分进合击”,即用不同兵力同时去攻击一个目标,这个策略同样可以运用到市场竞争激烈的商品经济世界里。唐清多年的销售经验让吕成很是佩服。唐清又成了生意人。以前在A公司,工作中只要发现问题他便会上报,但大多都不了了之。
现在,吕成让他放手去干,没人规定他非要去卖什么产品,完全由自己的良心和市场观察力去寻找和引导;就算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自己去解决。在A公司是永远得不到这样的自由的,大老板下面有小老板,这个问题还没解决,反而暴露出许多其他的问题。大家在问题的海洋里游泳,渐渐变得浮肿。虽然这是个宣称奉行民主制度的大公司,但在“上报”这个问题上却遇到了层级的瓶颈。张惠从唐清给她发的短信上得知了他的仲裁结果。已经一个月没有见面,她想见他,但她也不想做出让父母伤心的事情。张惠不情愿地赴了Bob的约会。他们去静安公园附近的水上餐厅吃了晚饭, Bob还特意请人为张惠演奏了一曲《小夜曲》。吃完饭,两个人又去南京西路的超级百货商场买衣服,Bob总是拿来好多衣服让张惠试穿,每试一件后,Bob都说好看,然后急忙把它买下,一直到他的两个手实在提不动了为止。回去的路上,车在高架桥上急驰,张惠发现Bob开的方向不对,便问:“这是去哪里?不是要送我回家吗?”“去看看我新买的房子吧,我准备了许多你喜欢的饰品,那是专门为你布置的新家。”Bob殷勤地说。
“新家?”张惠很不情愿地被Bob拉到了新房。房子在市区西南角,三室两厅。张惠参观书房时,Bob的手机响了,他到客厅里接电话。张惠看看书橱,书橱里除了一些日本杂志外,没有什么书籍。在翻看杂志时,突然滑出了一份文件,上面写着“合同条款”,供需双方是刘云和Bob父亲的公司,交易货物是Bob父亲公司生产的原料。张惠看完,把合同放回原处,什么都没有说。她回到客厅,Bob刚刚讲完电话。张惠说:“对不起,我困了,你送我回去吧。”“不用回去了。这里有那么多房间,就睡这里吧。不用担心你的家人,我都和他们说过了。”Bob满脸堆笑地说。说完,他走到了张惠跟前,用手环住她柔软的腰,想把他们的身体贴到最近。张惠使劲抗拒着,说:“对不起,我们不能这样。”“为什么?你还在想着别人?”“是的,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你何必缠着我不放呢?”“我就喜欢你的这股劲儿,让我更有征服的欲望。”他说着,把她抱得更紧。午夜11点,唐清从酒吧出来。他已经在南京工作了,来酒吧是陪一个客户,也是他在南京谈妥的第一个客户,对方准备一次买下数量可观的货物。
和客户告别后,他在路边叫车准备回住处。突然,唐清听到一声急刹车的刺耳声音和一个女人的尖叫声,然后几个行人围了上去,肇事摩托车的司机立即转身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他觉得被撞的那个女人有点儿眼熟,走近一看,原来是方庆!虽然直到现在他们还是对立的关系,但是看到她这样一个女子在午夜出了危险,他还是忍不住冲了上去。方庆坐在地上,小腿流出了血,她看到唐清,吃了一惊,想站却又站不起来。唐清说:“真巧啊,你怎么会在南京呢?”“工作需要,想不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好好地走路,那个人撞倒了我,居然还逃跑了。”“我送你去医院吧。”“谢谢你。”方庆显得那么无助,和在上海时冷漠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扶起她,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往最近的一家医院。在车里,她靠在他身上,这样能让她的小腿有多一点的空间,就不会那么疼了。她说:“我是来南京替一家公司讨债的,债没讨成,想不到却被车撞了。”说着,她感到有点儿委屈,鼻子一酸。唐清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焦急地叫司机快点儿开。张惠和Bob僵持着,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想挣脱他的怀抱,可是她太弱小了,根本无济于事。
于是,她重重地踩了他一脚,Bob疼得松开了手,抱着脚大叫起来。“Bob,你听着,我不知道你和刘云他们有什么暗地里的交易,我不感兴趣。但是,如果是用我来作为交易条件的话,你们永远都不会得逞!”张惠气得有些发抖。“好啊。你真是个有骨气的女人,荣华富贵你不要,情愿去风餐露宿。实话告诉你吧,追求我的女人有的是,我还不是看在刘云的份儿上和你在一起的……”突然,他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停住了。“你继续说啊,刘云怎么你了?”Bob不回答张惠的问题。她提包向门的方向走去,可是门被反锁了,张惠慌乱地拨动着门锁,可是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她急得满脸是汗。Bob紧跟了过来。“Bob,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再过来我就报警了。”“好啊,你叫警察吧。”说着Bob便把她推进了靠近门口的一个小房间,然后锁上了门。那是一间储藏室,横七竖八地放满了废弃的纸箱子,娇小的张惠只能蜷在纸箱的空隙里,坐在地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此刻,她想到了唐清,她是多么想见到他啊。她闭上眼睛回忆着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外面雷电交加,下起了倾盆大雨,这是张惠最害怕的天气。在这个夜晚,她体会到了无比的恐惧,还有对唐清刻骨的思念。到了医院,唐清让方庆坐下,他去挂急诊,找医生,然后又搀扶着她上了电梯。忙前忙后,等到把方庆安顿到病床上时,已经是半夜一点了。医生帮方庆的脚做了固定,然后给她打了镇静的药物,她就睡着了。其实此时唐清完全可以离开了,但是他没有,因为他不想让刚刚受了伤的方庆在第二天醒来一个熟人也见不着。虽然她是YY律师事务所的人,可是外表冷漠的她从来没有像侯彪那样对他出言不逊。他理解她的处境,也就不忍心把她丢在医院里。他到医院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护士小姐在打磕睡,新装修过的走廊显得干净明亮。外面下起了大雨,似乎要淹没一切。这让唐清忽然想到了张惠,他想知道她那里下大雨了没有,现在入睡了没有,因为她说过,自己最怕一个人过这种天气。于是,唐清拨通了张惠的电话。张惠在小房间里无力地坐着。她听到自己的手机在门外响起,一下子惊觉起来。她后悔自己刚才接完同事电话就粗心地把手机随手放在了客厅里。
这么晚了,会是谁打电话来,莫非是她一直期待的唐清?她和唐清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她一直等着唐清的电话。铃声响了一阵后,Bob去接了电话。唐清问:“张惠在吗?”“她睡着了,在我旁边睡得正香呢。这么晚了,你还是别打搅她了。”Bob扬起声音说。Bob在屋外笑得露骨,张惠在屋内欲哭无泪。而唐清在医院的走廊里,狠狠地把手机关掉了。“南来尚怯吴江棱,北狩应知易水寒”,他突然想到李清照的诗词,觉得一切已经灰飞烟灭了,他和她只不过是个笑话。他心如刀绞。唐清又回到了病房里。这里除了方庆,还住着一位老婆婆,她头发花白的老伴一直在病床前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因为那个不应该打的电话,唐清的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他坐在病房里,看着那对老夫妻。
窗外的雨肆虐地下着,病床上的老婆婆好像害怕了,她虚弱地低吟,手无力地比划着什么。老先生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老婆婆这才安静了下来,也许她的世界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才能懂。他看着他们,心像被什么熔化着,驱遣着。他承认自己刚才那一刻有点儿恨张惠,可是看着这对老夫妻,他有些释然了。唐清在病房里打瞌睡,是被方庆轻轻叫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她在对他微笑。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她真诚的笑,不再职业化,也不再被束缚。她说:“唐清,昨天晚上真是谢谢你了。”“应该的。你在南京有朋友吗?我通知他们吧。”“我在这里有同事,反正我是因为公事而受伤的,他们会来看我的。”“那你给我电话号码,我替你通知他们。”她迟疑了一下,看着他,突然有点儿恍惚,然后点了点头说:“好的。
”唐清给方庆的同事打完了电话,愣愣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方庆看出他的心情不太好,问他怎么了。这时的唐清有种错觉,他心灵的城池有一丝游离。他想起了那年冬天他躺在病床上张惠天天来照顾他,为他读《幸福之路》的情景,那时的爱加深了如今的痛。当一个女人照顾别人的时候,她是坚强的,但当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却是那么脆弱。方庆说:“你来南京做什么?”“有自己的事情。”“你找到工作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唐清没有回答,他对她还是存有戒备的。方庆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些,于是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唐清站起来说:“好了,你的同事快要来了,那我就先走了。”“你昨天垫付的钱,我现在还你。”她说着,拿出了钱包。他说:“不用了,也没多少钱。”她还是把钱硬塞给了他。给完钱,她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阴冷的天空,然后转向他,他竟然发现她眼里闪着泪光。他也没有多想,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