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公司是一个人事工作缜密的公司，它的人事评估系统有全方位调查（其他员工对某个人的相关工作表现的评估）、职业发展系统和员工管理系统，评估方式是自上而下逐级进行的。从大部分员工的角度来看，他们觉得评估前后是没有根本变化的，只是让你每年有一个被关注的机会。对于经理级的人来说，既要保证自己所管辖的部门有符合公司人事标准的淘汰率和提升率，又要确保自己在更上级的评估中得到合理的反馈。每年1月份是员工管理系统业绩评估的截止期，每人都会得到一个来自直接经理、职能经理和人事经理讨论后的评分。这个评分不仅体现了员工在管理层中的表现和印象，也与升迁加薪息息相关。任何一个员工都非常在意这个评分。可是那天下午，文翼东无奈地告诉唐清：“我给你的评分是A1，可是现在你的最后评分是C2。”唐清感到的不仅是失望，更多的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他满怀希望拼命地登上了山顶，而迎接他的只有料峭的寒风。然后，文翼东把前前后后相关的电子邮件都给唐清看了。看过这些没有他的参与却都是针对他的电子邮件后，唐清明白了一切。
文翼东沉吟了片刻，沮丧地说：“我本没有必要给你看这些信件的，但是如果不给你看，我的良心上过不去。因为我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你和我说的话。可惜，管理层对你的印象不像我对你的那么好。”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清晰可循。“C”代表品德最差，这意味着唐清的行为全是违背公司准则的；“2”是代表业务完成情况也不好。这个评分明显与唐清的事实情况南辕北辙。就拿业绩来说，他连续三年保持每个季度两位数的增长，没有人做得比他更好了。得知评分为C2的那天晚上，唐清约好与张惠见面。因为与文翼东交谈，所以他迟到了。当他在麦当劳里找到张惠时，她已经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了。他买了一份套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愣愣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问。走出麦当劳，唐清说：“今天的评分出来了，我得的是C2。”和他一样接受着A公司人事管理规则的张惠不敢相信，天真地笑着说：“嘿，你不要骗我了。”“确实是C2，我不会拿这样的事情骗你。你知道C2的严重性。”他等待着她的回应。长时间的沉默。
他们在喧闹的南京路上面对面站着，繁华的街区、时髦的人群，可他的心里只有忧伤。看着张惠担心的眼神，他知道她的心也在沉落。他竭力保持平静地安慰她说：“这个C2是暂时的，完全是他们想打击报复我的结果。你不要替我担心，一切都会得到证明的。我老板已经把真相告诉了我，我的诚恳和出色业绩打动了他，他已经和我站在一起了。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孤独，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你明白吗？”接着，他把白天文翼东给他看的电子邮件的内容告诉了她，然后说：“张惠，过去几个月里，每件事情的发生和发展我都告诉你。我不想等到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才告诉你。因为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出于正义和道义，没有一点儿邪恶之念，所以我敢全部告诉你。现在，我也不想瞒你C2的真相，因为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如果你不能接受我是一个在公司里受管理层排挤的人，如果你觉得丢脸的话，那么你可以离开我，我没有权利挽留你，就当是我们都做了一场梦。但是如果你不是这么认为的话，就请你站在我身边，支持我。”她还是站在那里。冰冷的天气，把她的脸冻得通红。
她走近他，拉起了他缩在口袋里的手，说：“你放心，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我们会一起识破他们的阴谋诡计的。” 她身后的榆树，在夜色和霓虹灯的照耀下仿佛开出银针般的花朵。冷夜里的风肆意地吹着，但是此刻有一股暖流在他的心头守候，融化他快要被冰冻的心。从1月份初开始，A公司人事经理罗琳、职能经理Dan、中国区总裁Kosna就拉着文翼东计划和实行着针对唐清的集体行动。Kosna企图把唐清的业绩评为C2，并由罗琳出面向文翼东索要支持文件。文翼东说：“我最初给此员工的评分是A1，你们认为不适合，我只好降到了B2。你们曾说过，高分会阻碍你们对他采取行动。我做了，从A1到B2，因为我相信，你们的决定是代表正式的公司管理层的意见。”罗琳接着给他发电子邮件：“作为管理人员，我们需要有目标性的行动。”（备注： C2是被解雇的评分，B2是一般水平，还能保住工作。）文翼东回复道：“他的表现很好，每个季度都保持两位数的增长，而且他的季度销售额已经超过了1000万元。
在这么高的销售额基础上保持两位数的增长是很困难的，我看公司里很难找到业绩更好的员工了。我已经最大让步到B2，如果你们还不满意，那么10%的淘汰人选也许不是他而是我了。因为在回办公室的出租车上，Dan威胁我说如果不让他成为10%，就把我作为那10%。”文翼东同时也咨询了在香港的诚信代理人Shirley：“我给他评了A1，上层经理却要我一再降分。我不敢相信在A公司，坚持不懈的诚信竟会成为绊脚石。年度人事评分系统越来越政治化，成了个人喜好的表达工具。请你告诉我，我是否应该坚持我对他的评分？”Shirley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虽然文翼东坚持反对，但人事部等人还是把评分为C2的文件交给了文翼东。这些就是白天文翼东告诉唐清的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唐清幸运地感到，文翼东是一个非常正直的老板。第二天，唐清准备用他的全部力量揭竿而起，点燃正义的火焰。
他给corp总部的诚信受理人Shirley和她的经理Delon等人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您让我与我的管理层和我所在的诚信检察人沟通，但是如果我个人合理地认为这样的打击报复是来自于他们，我该怎么办？并且，基于不正义的程序收集到的证据来作出的判断可能是正确的吗？不正义的程序不仅是对报告者的打击，而且是对被调查者的打击。对于一个人来说，痴迷在希望里是很自然的。在真理面前，我不会闭上眼睛。所以，哪怕只剩下一盏灯来支撑我，也足够了。因为这盏灯是完全代表着诚信和正确的价值观的，它是我们对股东和客户的承诺。张杨去加拿大做生意了，刘云每个星期都来张惠家吃饭。一天，在吃晚饭的时候，刘云说：“张惠，Bob已经升职做财务主管了，工资翻了一番，条件这么好的人你还要求人家什么呀？”“我不喜欢他，他爱炫耀，还说自己是雅皮，装模作样的。”张惠说。刘云气恼地看着她，也没有什么办法。沉默了一会儿，张惠说：“我有男朋友了。”大家的眼睛全部齐刷刷地看着她，妈妈问：“真的？好，是谁啊？做什么的？”“他叫唐清，也是A公司的，不过是在化工部门里做销售。
”“是经理吗？一个月赚多少钱？”刘云咄咄逼人地问。她看看刘云，觉得回答她的问题简直像是在受审问。她看着父母说：“他不是经理，不过他做得很好。他和Bob是两种类型的人，看着舒服。”“那么他一个月到底能赚多少钱？他住哪里？父母是干什么的？”刘云又问。“不知道。他不是上海人。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一样，是普通人。他住在上海的普通小区里，就算住的不是豪华楼房又怎么了？你是不是还要拿他和Bob比？”说完后，她就放下筷子回到房间里去了。她坐在钢琴前，88个琴键安详地看着她，她敲出了两个半音，心也跟着起伏。她想到了唐清正面临的困境，她知道他不是不明白人情世故，但是在某些方面他还是会坚持人莫于毒的境界。很多事，他已经看得很淡了，但是，在个人尊严--这个最容易让人立场模糊的概念里，他容不得别人的半点侵犯。她不停地敲击着半音，想着英国诗人兰德的诗：“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对于自尊和精神，唐清会争，张惠想，兰德也一定会这么争。所以，她也要变得和他们一样坚强。
唐清发的电子邮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许他们在这样的电子邮件前最容易变得糊涂，犹如在夜醉的城市里，许多清晰的思维被湮灭。一个星期后，他第一次给新上任的CEO写了一封信，并抄送给了其他人。写信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犹豫和怯懦，因为平等的思想已经渗透到他的血脉当中了。写信时，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样一句：“你以为我贫寒、没人注意、长相一般、小模小样，我就没有灵魂？你错了！我的灵魂和你一样，对你精神说话的是我的精神；如同我们站在上帝跟前，是平等的。
”唐清坚信，在股东和客户神圣的利益面前，每个人包括总裁都必须认真倾听，像他常对客户说的：“我在你们面前代表公司股东，但是我回到公司就代表你们。”虽然唐清准备致信的人是一个位居美国之首的公司的最高领导，但最高层也是由下面数以万计的员工来支撑的。作为这些人中的一员，唐清就有义务让他知道，在公司他看不到的某个角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唐清附上了相关信件后，郑重地写道：“我的事情明示,诚信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我认为，没有什么比诚信更重要，它是首要之首要，无论销售数字有多高，这个队伍里的人有多强。没有什么可以弥补股东因为我们诚信缺失而造成的损失。我个人认为没有什么外界的力量可以打败我们，除了我们在诚信承诺上的松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