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阶梯处，一道小小的黑影缓缓浮现出来，然后，一道又一道，只是后面两个影子相比要大一些。
“皇帝哥哥。”
声音清脆，宛若百灵鸟，稍带喘息，并不能遮掩个中好听。
就这样，一个小丫头从阴影里蹦跶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照映出一张精美的瓷娃娃脸，额头上沾了几滴汗珠，更添清丽。
小女孩，正是如今大燕的长公主，皇帝的幼妹，李霜儿。
而其身后，正跟着两名面容姣好的宫女，宫女身着轻纱，而轻纱紧贴肌肤，像是被浸透不少，看来紧跟公主殿下登上这观星台让她们感到有些吃力，疲惫之余，两人神情显得有些惊慌。毕竟没有拦住这小祖宗登楼，万一过程中除了什么意外，两人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而最关键在于，她们发现以自己成人的体质竟有些跟不上小公主的步伐......
“拜见长公主殿下。”
钟大钟二两人见到来人的真面目，顿时放下了防备，单膝跪地恭声说道。
小福贵儿见来人是李霜儿，警惕转为了欢喜，满脸笑容地弯了弯腰。
“参见陛下，奴等该死......”
而后赶到的两名侍女见到年轻皇帝也立马跪下，语气稍带不安。
此时此刻，观星台上两两相跪，好不有趣。
......
造成这一切的李霜儿殿下蹦蹦跳跳地走向年轻皇帝，好像登上这高楼并没有消耗她多少体力。
“皇帝哥哥。”李霜儿再次甜声唤道。
李玉看着身前这个只到自己腰畔的妹妹，伸手摸了摸后者的脑袋，柔声说道：“胡闹。”
胡闹二字此时却充满宠溺。
知道年轻皇帝不会真正生气的李霜儿扮了个鬼脸，咧嘴嘿嘿一笑，宛如银铃。
年轻皇帝看向跪在地上的两名侍女，皱了皱眉头。
李玉当然不会训责自己一向宠溺的幼妹，但奴才的做事却让他有些不喜。因为在他看来，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兄妹二人表面上是最尊贵的存在，但背地里肯定隐藏了不知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一个小丫头在入夜后到处瞎跑，怎能让他放心？所以李玉还是有些生气。
“已经入夜，为何还未伺候公主入寝？！”
在充分感受到皇帝的怒意后，两名侍女身子微微发抖。
一名侍女颤声应道：“奴婢该死！”
“皇帝哥哥，是霜儿非要出来玩儿，不关两位姐姐的事。”见兄长还是发了脾气，李霜儿扯了扯皇帝的袖口，仰着头说道。
看见一脸委屈的小丫头正望着自己，李玉没由来的缓解了怒气。
李玉用手指轻点了一下小丫头的脑袋，“叫你平时别老惯着她们，还有，说了多少遍，别一口一个‘姐姐’，这要论起来，为兄算什么？”
“嘻嘻，因为平日里姐姐们对我很好。”
“......”
李玉摇了摇头。
“下不为例。”
两名侍女松了一口气，恭声应道：“是，陛下。”
“是，陛下。”
李霜儿闻言弯腰一揖也跟着附和了一声，做派像极了候在一旁躬身的小太监。小福贵儿知道公主殿下这是在日常学自己，连忙掩嘴，因为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
李玉有些头大，却又奈何不得，只得再摇了摇头。
“都起来吧。”
年轻皇帝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望向台外夜色。
侍女侍卫起身后与小太监退回楼内候在一旁，台上就剩下一大一小兄妹俩。
小女孩走到年轻皇帝身前与后者并排，学着后者的模样将手负在身后，一同看向燕京的星火。
......
“对了，皇帝哥哥。”
“嗯？”
“刚才我上来的时候碰见一个行色匆匆的家伙，看样子不像是好人。”
“那是诸葛旻。”
“哦，不认识。”
“......”
“但是那家伙可逗了，哈哈。”
“哦？”
“他下楼的速度很快，见到我后正准备行礼，却没收着步子，就那样骨碌碌地滚下去了，哈哈哈。”
“......”
“不过还好，滚到拐角就停了下来，不然后果肯定很严重。”
“是吧。”
“是的呢。”
......
夜已深，燕京的灯火依旧通明。
酒楼，戏坊，妓院，各大坊市热闹得犹胜白昼。
东大路，正街。
韩老二是个精瘦的庄稼人，这些日子正好自家地里的西瓜熟了，所以便拉进城来贩卖。
看了看身后板车上还有一大半没有卖出去的西瓜，他有些苦闷，难道城里人都不爱吃这玩意儿？疑惑之余，又想了想自家婆娘的凶悍，不由更是忧上心头，今儿个要是连进城钱都挣不回来，回去先不说能不能上床，不被打一顿都算是好的......
虽说已经入夜，但离关城门还有一段时间，韩老二叹了口气，收拾了下心情，向路边行人开始继续吆喝：
“大西瓜咧！熟透的大西瓜咧！”
这时，另一阵吆喝声从旁边紧随而来。
“酸梅汤诶！清热解暑，入口甘甜，凉飕飕诶！西瓜吃多了要拉稀诶！~”
顺着韩老二恶狠狠地目光望去，原来紧挨着的那个摊贩是卖酸梅汤的，而这时已经有好几个行人闻讯围在跟前。
“酸梅汤怎么卖？”
“爷，一碗只要两个铜板。”
“那就给爷来一碗。”
“好咧您呐，爷先请坐。”
吴阿三开始忙活，时不时望向旁边的韩老二，眼神充满了挑逗与得意。
吴阿三是城里人，有着他父亲留下来的酸汤铺子，虽说这些年被他的懒散经营地不咋的，但还算勉强能混口饭吃。而今日的生意有些不好，他便将原因归结到店旁摆摊的瓜农身上，想着应该是后者阻碍了自家生意。
所以每当韩老二一吆喝，吴阿三便带着尖酸附和。
韩老二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虽然恨不得冲上去狠揍这个老与自己抬杠的家伙，但每每狠劲儿刚一上来就立马消散，所以只能恨在心里。恼火之余，他只能将气撒在自己的嗓门上：
“大西瓜咧！熟透的大西瓜咧！”声音较之以往提升了几个等级。
“西瓜吃多了要拉稀诶~”果不其然，迎来的是吴阿三又一次慢悠悠的后缀。
韩老二紧握拳头，厉声喝到：“大西瓜咧！”
吴阿三轻摇脑袋，不以为然：“要拉稀诶~”
“大西瓜咧！”
“要~嗬......”
突然，一阵狂风毫无预兆地袭来，吹得路上行人直掩面容，也正好吹进了吴阿三那张大的嘴，后者连忙抚住脖子，看样子被噎得不轻。
大风在继续，而且变本加厉，甚至吹散了旁边几个构架不稳摊位。街上不时传来一声“哎哟”，看样子不知又是哪家小姐弱不禁风得被吹倒在地。
韩老二迎着风紧紧拉住向后滑行的板车，双脚用力撑住地面，略微僵持之下总算稳定下来，但摆在地上的几个西瓜却被骨碌碌吹走，直到碰见硬物，然后破裂。
破裂，同样发生在吴阿三的酸汤铺。
大风吹起了支撑帏布的两根竹竿，竹竿在风中胡乱敲着零散的桌凳，桌上筷筒横飞，啪啪作响，碗碟伴随竹竿一同破裂。
风停，吴阿三从桌底探出脑袋来，看到自家铺子一片狼藉，顿时欲哭无泪。
看到吴阿三的苦脸，韩老二不禁一乐，心想这比能摸到自家婆娘胸前的那抹肥腻还来得过瘾。
“那位爷，对，就是你，别急着走！他娘的，酸梅汤还没给钱呢！”
“大西瓜咧！熟透的大西瓜咧！”
......
皇宫西北角。
观星楼如皇宫建造，坐北朝南。
观星台为顶为圆，并无栅栏。
较于闹市，观星台显得格外宁静。较于闹市狂风，观星台上却所感更甚。
台上风起，为东西风。
侍卫宫女太监位于楼内，只是被风吹得眯了眼睛，而位于台上那对兄妹却是首当其冲。
年轻皇帝反应极快地侧身将幼妹牵到身后，然后向前一踏，成弓步稳住身形，另一手伸出横挡在眼前，吃力地睁开眼睛。
钟大钟二反应过来，作势便往外冲。
这时，风更劲，使得二人不得上前。
年轻皇帝眯着的眼被吹得生疼，脚下甚至开始打滑直往后倒。。
小丫头一只手被兄长攥紧，另一手撑着后者大腿，似乎想要帮着兄长抵抗狂风。
无奈，狂风不谙人情，一步一步将兄妹二人推向边缘，推向深渊。
终于，公主殿下的脚离地，掉了下去。
年轻皇帝只觉得右手一重，心底一沉，在加大手中力道的同时咬着牙将身体重心再一放低，齿缝间不由发出一声怒吼。
风乍停。
年轻皇帝恢复身形，将幼妹提了上去，手腕有些发抖。
侍卫、宫女、太监一阵后怕，作势就要扑将上去。
年轻皇帝挥了挥袖，止住众人向前，低头望向幼妹：
“怕吗？”
长公主李霜儿殿下发丝微乱，脸色发白，摇了摇头：
“不怕。”
“哦？”
“有皇帝哥哥在，所以不怕！”
嘴角微颤，却语气坚定。
年轻皇帝有些动容，然后收回目光，抬头望向皇城以东。
风是往东边吹来的。
皇城的东边是燕山，燕山上有座大观，观里有很多道士。
年轻皇帝看不见大观，自然也寻不着道士，只能感受一番大山的隐隐轮廓。
“白虹现，三清乱？”
年轻皇帝目光有些疑惑，然后疑惑转为专注，最后专注变为坚定。
如同幼妹相信自己一般坚定，甚至，更坚定？
白虹现，三清乱！
......
......
燕，新历八年，七月十五，正午，时三刻。
益州，槐地。
城外，草屋。
一道白芒破房而上，直达天际。
一瞬，消散。
屋顶无恙，隐有孩童啼哭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