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皇帝陛下的“圣眷”后,诸葛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观,什么仙,为了保命,开始迅速对皇帝口中所说之事展开自己的判断和猜想。
不得不说,除去那些腌臜心思,诸葛旻确实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不一会儿,便作出了自己的推断:
“陛下何曾还记得,臣之前有禀报,本朝观星册与史书承于前贤,也不过将将千年历史而已,恕臣斗胆......”诸葛旻一揖,稍微有些犹豫。
“继续。”年轻皇帝似乎没有料想到这厮这么快便有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星册史书虽然经过不同朝代更迭,传承了千年所载,但终归只是描述了一块变化不大版图衍变史,有残缺不说,还显得非常局限。而比起那些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修行门派,底蕴传承更是显得微不足道。反观三清观,作为道门巨挚,其传承不知几千年,对于世事秘闻肯定也有自己的记录典藏,而且只可能更加完善。所以,臣猜想......”
“你是说,三清观记载过昨日那般景象,而且知道其中代表着什么,所以才会有那般反应。”年轻皇帝自然也不是什么愚昧角色,在诸葛旻的分析下,便有了自己的判断。
诸葛旻应道:“正是,陛下。”
年轻皇帝转过身去,左手负在身后,右手轻抚下把,磨硰着谈不上旺盛的细小胡须,望着天边的明月,作沉思状。
......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再起,在初夏的时节给人带来丝丝凉意,年轻的皇帝陛下也终于转过身来。
“诸葛旻。”皇帝轻声说道。
“臣在。”诸葛旻迅速应道。
年轻皇帝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诸葛旻说道:“朕才发现,你这‘旻’字取地倒是恰到好处。上为日,寓意着头顶上这片乾坤;下为文,便是激励你在前者的基础上多做文章。不知朕这般猜想可符合当年老诸葛大人对你的期许?”
皇帝口中的老诸葛大人正是诸葛旻的父亲,也是钦天监的上一任监正,诸葛相如。
诸葛旻不知年轻皇帝为何突然提到自己逝去的父亲,疑惑归疑惑,但发现后者对自己名字的中的“旻”字却是分析得半点不差,因为那番话正是父亲生前对自己的教导之一。在对年轻皇帝抠字眼的功夫心生一丝佩服之余,诸葛旻好像又琢磨到了一些什么。
诸葛相如对诸葛旻的初心,从后者姓名的字面意思上,年轻皇帝猜的没错,是符合的。但,从其他角度再去分析一下,又会是符合的吗?
诸葛旻慢慢反应过来,年轻皇帝口中所问的“符合”,自己自然是不符合的。想到此处,诸葛旻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父亲生前对自己的教导,顿时面露戚戚,低声叹出一口气。
“臣惭愧,愧于陛下,愧于先父。”
“罪臣因一颗功利心,辜负了陛下的期许,辜负了先父的教导。”
“诸葛旻,恳求陛下,赐臣一死。”
诸葛旻低头一拜,不知是拜眼前的皇帝,还是星光之上,他的父亲。
年轻皇帝对突如其来的“求死”并没有露出特别惊讶的表情,只是对自己随口提及的“老诸葛大人”所带来的杀伤力有些意外,在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诸葛旻后,年轻皇帝双手负在身后转过身去。
因为没有说话,所以不知道年轻皇帝内心的想法,究竟是会允了诸葛旻的死,还是放他一条生路?亦或是,稍后再死?
......
一阵沉默后,年轻皇帝终于发声,语气感慨,看样子确实是在回忆,“朕年幼的时候,便时常想爬上这高台来瞧瞧。”
“那时,朕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皇子,因为国事有大哥二哥帮父皇操劳,而两位兄长又待朕极好,所以过得也算无忧无虑。”
“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总归是希望得到父皇多一点的关注。”
“在知道父皇除了日常处理朝政之外,最大的爱好便是上这高台与老诸葛大人说话聊天,所以朕对这高楼也非常感兴趣,心里想着虽不能在朝堂之上为父皇解忧,但能在这高台上,在父皇的身边安安静静站着也是极好的。可是,每每都不曾入楼一步便被侍卫拦下来。”
“被拦的次数多了,自然也知道父皇并没有唤朕上去的想法,兴许是怕这楼顶风大,会吓着朕?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年轻皇帝微微皱眉,好像是在思索其中的缘由。
见皇帝陛下正沉浸在回忆里,诸葛旻哪怕求死之心再切,也只能老老实实跪在后面静静倾听。
年轻皇帝并没有沉思太久,又开口说道:“这楼确实很高,阶梯也很多,到楼顶的行程自然也很远,就好比那时朕与父皇之间的距离,所以,朕对这高楼感兴趣之余,却是没有半分好感。”
“朕实在是搞不懂,搞不懂父皇跟老诸葛大人怎么就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甚至于多到分不出一丝时间来关注自己的小儿子。要知道前者只是一个前朝遗臣,而后者,则是他的亲生骨肉。”
年轻皇帝面色平静,看不出有半点愤懑。
“听闻你入仕之初便是在钦天监,不知可曾在这台上听过先帝与你父亲的谈话?”年轻皇帝突然问道。
诸葛旻自幼受到诸葛相如的熏陶,而自身也对天象一学饱有兴趣,因为高宗皇帝善待前朝文臣,自己父亲得以幸存甚至较于之前更得到重用,所以诸葛旻在大燕建国之初就入了仕途,跟在自己父亲的身边,继续琢磨着头顶这片天。所幸,他还真在这观星台上,在皇帝与他父亲身边扮演过倾听者的角色。
诸葛旻此时早已没有其他心思,全盘托出道:“回禀陛下,有过数次。”
年轻皇帝问道:“他们平时谈论的话题......都是些什么呢?”
诸葛旻应道:“以臣寥寥数次的见闻,先帝与先父谈论最多的,还是各种天象以及个中寓意,等等。之余,国事、家事、天下事,甚至丝乐美女,都略有所染。”
年轻皇帝对诸葛旻所答的前者没有感到不妥,皇帝与钦天监监正所谈话题,自然离不开头顶这片天,至于后者,国事家事天下事,还有那劳什子美女,年轻皇帝不由有一丝意外,看来那时二人的君臣关系确实不一般。
年轻皇帝之所以会意外,因为他有些疑惑。
“朕知道先帝喜欢读书人,欣赏读书人,推崇读书人。难道这就是二人相交莫逆的缘由?或是说,再加上两人年纪相仿的因素?”
面对皇帝的疑惑,诸葛旻的内心深处好像又被一激,求死的欲望不知又从哪里涌现出来:
“诸葛旻,恳请陛下赐臣一死。”
年轻皇帝显然没有料到眼前这厮突然的再次求死,在意外之余不由感觉有些恼怒。
“朕在问你话,你脑子里却只想着死,是不是觉得死都不怕了,所以也用不着回答朕?”
“臣不敢......”诸葛旻低头应道,“陛下刚才提及的,家父生前对臣说道过。这也正是......臣两次求死的缘故......”
年轻皇帝不由觉得有些有趣,“哦?”
“家父两朝为臣,较于前朝,在大燕更得青睐,所以,臣也有过跟陛下相同的疑惑。”
“那老监正大人是如何答复你的?”
“家父说了六个字。”
“讲来。”
“为人臣,尽君事。”
诸葛旻将头往地上用力一磕,十分痛楚,万分惭愧。
把自己额头磕破了皮,怎能不痛?
将父亲身前对自己最大的教诲抛之脑后,怎能不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