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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造反 (3)

在他强悍的“状告——逼供——处死”模式下,李氏王族成员纷纷落马,李渊、李世民尚在世的儿子,全都被处以死刑。武则天的女婿也没能逃脱这次大清洗,我们知道,太平公主的丈夫叫薛绍,一个姓薛的又怎么招惹武则天了?武则天有她自己的打算,首先,薛绍的母亲是唐太宗的女儿,也算有皇家血脉;然后,更加重要的一点是,武则天已经打算登基称帝,为了保证武家人和女儿的地位,她打算为女儿选一个武姓的夫婿。太平公主与薛绍做了数年夫妻,两口子恩恩爱爱,突然一个晴天霹雳打来,夫妻两个阴阳永隔。面对这个打击,太平公主有什么反应呢?太平公主表现出麻木不仁和悉听尊便,她没有为丈夫求情,也没有对母亲表达任何不满,这位公主从小就聪明伶俐,像她的母亲。大哥、二哥、三哥的遭遇,使她明白反抗母亲只有死路一条,她迅速向四哥李旦看齐,无条件服从母亲的一切安排。太平公主后来嫁给了武攸暨,武则天的哥哥武士让的孙子。武攸暨本来有妻子,公主要进门,武则天派人赏赐了一条白绫,逼死了这位姑娘。

典型的政治婚姻,自然会导致夫妻二人的貌合神离,再嫁的太平公主对丈夫武攸暨没有热情,武攸暨对这个间接逼死自己前妻的公主也带了感情上的隔膜,两人的家庭成了空架子,太平公主开始搜罗美男子当自己的情夫,武攸暨畏惧武则天的权威,自然不敢说什么。武则天对女儿有些愧疚,将女儿的封地一增再增,太平公主也表现出对母亲的感激,继续在母亲面前扮贴心乖女儿,不敢有任何异动。安抚了女儿,武则天开始盘算高宗的儿子,除了和武则天生下四个儿子外,高宗还有两个庶子,一个叫李上金(宫女生的),一个是李素节(萧淑妃的儿子),这两个人也被周兴盯上,押解洛阳。李素节前往洛阳之前,见城里有一户人家出殡,家属号啕痛哭,他伤感地说:“能够老死多不容易,有什么可哭的呢?”没多久,他就和李上金一样,被赐自尽。经过这么一次大规模清洗,李唐王室只剩下高宗——武则天一脉,王室子弟中,只有唐高祖李渊的女儿千金公主逃过了这次浩劫。这位公主靠的是什么?两样武器。

第一样武器是她的嘴甜,经常在武则天身边说些奉承话,让武则天听着舒服,为了讨好武则天,她甚至认武则天当干妈,姑母认侄媳当干妈,也算是大唐帝国的笑话之一;第二样武器是她的心细,唐高宗死后,这位公主知道武则天需要个情人,就为武则天推荐了一个叫冯小宝的卖药郎,冯小宝高大威武,没什么文化,做起事来却麻利周到,武则天专心享用这个男宠的同时,对拉皮条的干女儿自然另眼相看。要命还是要脸,这是个单选题,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只求多活两天,其他亲戚如何评价她,她没有力气计较,何况,评价她的人已经全死了。没死的人还有两个,李旦,继续缩在母亲的阴影里,恨不得变成空气,让母亲不再注意他的存在;李显在庐州,过的是苦日子,妻子韦氏又生了个女儿,生产后没什么衣物,李显只能脱下自己的衣服包裹这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的小名就叫“裹儿”。武则天经常派人来调查李显,每次听说有人要来,一家三口就提心吊胆,李显胆小,韦氏充分发挥大女人本色,告诉丈夫女儿不用怕,他们人正不怕影子歪。

但李显知道,如果有人要造反,他是最好的虎皮,造反的人没事就扯出“迎回庐陵王”当口号,李显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他们,“你们自己造反就算了,别拉上我行吗?行行好吧!”有好几次,李显被母亲吓得想要自杀,每次都被妻子韦氏阻止,温言相劝,家庭的温暖,让李显渐渐多了几分胆量,有一天,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内疚的同时,心底又升起一丝希望,这希望是妻子给他的,是妻子一直以来的支持,让他相信了未来的某些可能。他握起妻子的手,郑重地说:“如果有一天,我还能回到皇位,到时候我要把我的一切都和你分享,报答你对我的情意。”这是李显立下的最郑重的誓言,他要以“活下去”作为对母亲的反击,虽然他不知道,这誓言有没有实现的一天。过段时间,母亲大概又要派人来调查他。现在,母亲手下有一批得力助手,谁要被这批人盯上,肯定没有活路。全天下的人都怕他们,都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这批人有个统称,叫酷吏。唐朝酷吏酷吏是一个特殊的团体。

这些官员成分不同,既有通过科举的官员,又有目不识丁的无赖,他们的共同点在于一个字:酷,残酷的酷。公元六八六年,武则天设立铜匦,铜匦有四个功能:自荐、提议、申冤、告密。很快,铜匦成了告密专用箱,不仅是官员随时害怕有人诬告自己,稍有钱财权力的地方财主也要小心自己会不会犯小人,想要升官发财的小人们跃跃欲试,反正告密不用负责,说不定还能得到奖赏,这种好事谁不做?帝国被恐怖气氛笼罩着,武则天的威慑力空前提高,不过,一个死的铜匦,不能让武则天有切实的安全感,她又一手提拔了一批酷吏,酷吏的工作有三步。第一步,发现蛛丝马迹。一旦酷吏们瞄准目标,这目标可能是朝臣,也可能是宗室,或者道士和尚,只要酷吏觉得这个人可能有问题,立刻组织人手写告密信,引起朝廷重视。第二步,调查目标人物的社会关系。目标人物被拘捕,酷吏们开始梳理这个人的亲戚、朋友、师长等一切和他有关系的人,总之,能拉扯多少人,就拉扯多少人。第三步,严刑逼供。

为此,酷吏们发明了一系列刑具和刑罚手段,听听这些刑具的名字:“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着即承”,“失魂胆”,“实同反”,“反是实”,“死猪愁”,“求即死”,“求破家”,形象生动,被拉进刑室的犯人在这些刑具的伺候下,只能乖乖招供画押。犯人招供,一件冤案就这么做成了,酷吏们得到夸奖,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他们的目标都是什么样的人呢?首先,是武则天忌惮或厌恶的人。酷吏们善于揣测武则天的心思,看到武则天想除掉谁,他们立刻群起而攻,斩草除根让武则天放心。李唐王室的多数成员,都成了周兴手下的冤鬼。被废的皇子李贤,在巴州被酷吏丘神逼死……武则天依靠酷吏,成功控制着朝廷局面。第二,是杀了能满足自己欲望的人。酷吏来俊臣看上了别人的老婆,干脆弄到自己家,这美人的前夫不敢吱声,他知道一旦吱声,当晚就要进刑室扛大枷;酷吏万国俊去岭南调查流放犯人的情况,一到驻地就大开杀戒,杀了几百人,以“流人造反”为名向武则天邀功,武则天认为他忠心,直接升官。

酷吏来俊臣甚至编了一本工作手册,名为《罗织经》,详细叙述了酷吏工作守则及工作流程,使更多有志成为酷吏的人加入到这个万众瞩目的行列。当年李猫李义府被贬,官员们额手称庆的同时,又害怕这只猫回来,直到李义府去世,他们才放下心。现在,比李义府更贪、更狠、更缺乏人性的酷吏出现了,而且,是成复数出现,官员们的苦日子来了,朝廷上人人自危,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些酷吏。得罪他们,不但自己性命不保,亲人、朋友、认识的人,甚至毫无关系的人都会被株连。酷吏索元礼每次办案常常要牵连数千人,这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数字。有些官员每天走出家门前,要拉住老婆孩子告别,就怕这一走,被酷吏盯上,这辈子再也回不来。酷吏们还有一个特点:大多是文盲或流氓出身,这令他们能用更多的心思研究如何陷害人、折磨人,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因为他们的触角无处不在。就连著名将军黑齿常之也在他们的诬陷下,自杀身亡。也有少数被酷吏盯上的人躲过了他们的陷害。一位是当时的明堂尉吉顼,一位是大名鼎鼎的宰相狄仁杰。吉顼是怎么被来俊臣盯上的呢?是他自找的。

当时,洛州有个人叫刘思礼,看着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有天子之相,就去怂恿綦连耀谋反。事情还在计划中,就被吉顼同志知道了。谋反是件大事,吉顼同志想来想去,决定将这个情况告诉来俊臣,来俊臣不愧是武则天的鹰犬,行动能力一流,迅速抓了刘思礼和綦连耀。抓到后,来俊臣对刘思礼保证,只要他招供招的好,就能活命。结果刘思礼绞尽脑汁地招供,一时间朝臣纷纷落马,数十个家庭家破人亡。来俊臣见这个案子的价值挖掘得差不多,是该结案了,突然想起告密的人是吉顼,这不是分了他来俊臣的功劳嘛!不行,必须把吉顼也拉进来,就定他个参与谋反的罪名!吉顼是聪明人,早就防着来俊臣这一手,他火速赶到宫里面见武则天,说明这次谋反事件是自己最先发现,透露给来俊臣,然后重申自己对朝廷忠心耿耿,没有半分异心。武则天知道吉顼这个人有本事,有胆量。武则天有个族侄叫武懿宗,这个人身材矮小,獐头鼠目,武则天派他去打仗,他还没看到敌人就开始逃跑,在朝廷上很不受人待见,不过,打狗骂狗都要看主人,大臣们冲着武则天的面子,也要对武懿宗低眉顺目。

这种事吉顼从来不做,吉顼身材高大,在朝堂上和武懿宗说话,特意挺直身板,武懿宗只能在他目光下面站着,武则天很欣赏吉顼的傲气,曾对人说:“在我面前都敢看不起武家的后代,吉顼真是个刚直的人。”比起唐高宗李治,武则天的用人手段更高一筹,她一手用酷吏,另一手也不肯放松真正有用的大臣,她知道治国要依靠的不是酷吏,而是吉顼这一类有才能有担当的大臣,所以,她没再追究吉顼的所谓“谋反”。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一次,来俊臣动作慢了点,吉顼总算逃过一劫。吉顼同志不会忘记来俊臣的过河拆桥,他发誓有机会一定要扳倒这个心狠手辣的王八蛋。跟吉顼相比,狄仁杰的运气就差多了,他以谋反罪被人告发下狱,在监牢里,看到来俊臣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狄仁杰立刻说:“我经常怀念李唐王室,心存怨念,想要造反。”说完,签字画押。来俊臣没想到狄仁杰这么痛快,不能用刑,他有点失望。不过,快点结案,他也能可以快点去寻找下一个目标。这样想着,来俊臣放松了对狄仁杰的监管。狄仁杰在狱中写了份血书夹到棉袄里,等家人来送换洗衣物的时候,棉袄很自然地被狄家人拿到手。

这份血书很快被呈到武则天手里,前面说过,武则天任用酷吏的同时,对有用的官员也不亏待,那些正直有才能的人,武则天往往高看一等,狄仁杰就是其中的一个。狄仁杰是什么人?一个名满天下的人,在高宗年间,他当了大理丞,一年之间处理大量积压案件,涉及一万七千多人,期间秉公执法,成为人人称赞的大法官。一直以来,唐高宗对狄仁杰另眼相看。有一次,武卫大将军权善才不小心砍倒了昭陵的一棵树,高宗这个人最孝顺,父亲坟上的树被砍了,他二话不说就要杀权善才。

狄仁杰在旁引经据典地苦劝,说一个明君怎么能因为一棵树杀一个将军,以后您想要别人怎么评价您?高宗想想也对,只把权善才免职了事。这么一位敢言、善断、威名昭著的大臣,不但高宗尊敬,武则天也尊敬,她看到狄仁杰的血书,也觉得案情有点离谱,她亲自问狄仁杰:“既然你没有造反,为什么要承认呢?”狄仁杰沉痛地说:“刑罚严峻,不承认的话,我就再也见不到您了。”武则天听了,半晌没有言语。她当然知道酷吏的危害,但是,没有酷吏,她靠什么控制朝廷,镇压反对势力?好言安慰狄仁杰一番,武则天并没有追究来俊臣。不论酷吏还是忠臣,一切有利于维护她的统治的方法,她都会用,而且会一直用下去。忘了说,此时的武则天,已经不是大唐皇太后,而是大周皇帝。一位名副其实的女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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