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桂滋收到回电后,大为振奋,立刻晓谕众将士,要大家力战待援。
时间到了,出击部队却连个影子也没看到,再问,说是改到晚上8点了。
在平型关指挥作战的是高桂滋手下战将、时任旅长的高建白。高旅长左等右等,等不到援军,前方却更加吃紧。
情急之下,他直接去找了联络官。
援兵为什么还不来,实在有困难的话,先派一个团来应应急也好。救急如救火,万一阵地被鬼子夺去,你就是派十倍的兵力也难再夺回来。
联络官直截了当地说来不了。
高建白退而求其次:要不,一个营也行啊。
对方仍然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们这六个团出击,主要还是为了与八路军相配合歼灭日军的,你以为是光为了援救平型关啊。
高建白无言以对,只得退出。
此时前线激战正酣,别说相差两个小时,就两秒钟都不是那么好熬的。
高建白简直觉得时间已停滞,手上的表已经不走了。
好不容易挨到8点。
六个团在哪里呢?
高建白一把拿过电话,直挂联络官:8点过了,为什么还不动?
对方的回答差点让他晕过去:8点改成12点了!
这是一个诡异的秋天,雁门关已经下起了大雪,平型关这里虽然没有下雪,但是雨一直没断过,前线官兵半个身子都泡在战壕里,真是又冷又饿。
高建白在指挥所里踱来踱去,不时看表,估算着该死的12点什么时候才能到。
12点到了,援军竟仍未有任何动静。
再次拿起电话。
这次高建白的“限度”,已经放到了“一小部兵力”。
多多少少援一下吧,把这里异常危急的局势缓解一下再说。
对方似乎被打动了,答应派两个连来支援,不过说要到明天早上4点才能到。
9月24日,早上4点,没有任何意外,两个连根本没露面。
高建白忍无可忍,拿着二战区给他的回电命令就去找那个联络官。
把命令往桌上啪地一摔。
二战区的命令,白纸黑字,写着是当天下午6点,配合八路军从平型关出击,怎么你们说变就变,而且变了这么多次,哪有像你们这样指挥打仗的。
高建白很自然地就想到,这一定是下面的晋军贪生怕死,故意违背二战区命令,坐视自己这样的客军牺牲而不救,因此怒不可遏,说的话也很不客气。
你要负“贻误战机”的责任,全国民众的眼光都集中在平型关,你不要做民族的罪人!
这个大帽子往上一扣,联络官变得脸色煞白。
等他把上级命令拿出来,高建白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写着:“非有阎长官电话,不得出击”。
原来“贻误战机”的是“阎长官”本人!
高桂滋是在帮晋绥军保卫山西,这种时候,老阎的心无论如何不至于歹到只想牺牲友军,保存自己的地步,要不然,也不会声称让李服膺人头落地了,他之所以迟迟不派预备队出击,非“不为”,而是“不能”。
归根结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击,总以为再等一等就是好的,同时也以为高桂滋的部队是块海绵,只要挤,就能出水,所以宁愿拿些假消息来搪塞,“哄”对方能撑多久就多久。
真是无语了。
联络官比老阎还厚道点,因为离战场较近,知道第17军确实已接近山穷水尽的程度,说那两个连还是我调来给你们用的,不过全系新兵,仅能聊以“壮士气”而已。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高旅长再发火也没用,只得重回指挥所。
9月24日这一天,平型关之战已进入残酷阶段。
见无法从正面攻克平型关,板垣师团便转向附近晋军据守的一块高地,一打,高地就被打下来了。
在这之前,高地其实已被晋军丢过一次,是由高建白收复过来的,没想交到晋军手里后又丢了。
这个高地还不能不在乎,它直接影响到平型关能否固守。
此时大雨如注,高建白组织敢死队,前仆后继,冒雨从板垣师团手里再次夺回了高地。
50多人的敢死队,幸存下来的只有11人。
到底什么时候,援兵才能到呢?
会到的,只不过因雨要推迟,等雨稍停后,晚上8点方能出击。
高建白都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我们这么多天来在雨中鏖战,你们晋军遇到雨难道还不会走道了,究竟要什么样风和日丽的天气,才肯屈尊出来溜一圈呢?
没有例外,到了晚上8点还是看不到人。
说是时间又改了,由于“预备队行军疲劳”,改为9月25日凌晨4点。
大家悲愤到了极点,算起来,这已是第五次更改出击时间了。“疲劳”、“疲劳”,这预备队前面就没怎么打过仗,何“疲”之有?
不仅是旅长高建白,作为军长的高桂滋同样急得要跳楼。
第17军的预备队已全部顶了上去,到实在无法可想的时候,连数十个骑兵也被他搜罗出来,骑兵当步兵用,送到前线去顶缺,至此,手中再也无兵可派。
求援电报雪片似的发,在最后一封电报中,高桂滋甚至说出了“最后哀鸣,伏维矜鉴”这样的话,差不多就是以军长身份,趴在地上痛哭着求情了:求求你们,派点援军过来吧。
可是指挥部的回电还是那句重复的废话:已饬预备队出击。
高桂滋坐不住了。
当天他亲自来到前线督战,随同的还有第二战区的两名高级参谋以及《大公报》记者。
高桂滋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是高参还是记者,你们都自己睁大眼睛看看,我真的没撒谎,前线确实已到了不堪境地。
记者一来就被吓一跳,他看到守军所谓的战壕,其实只是一些在石山上挖的临时掩体,日军一发炮弹过来,这边的官兵就算不被炮弹击中,也会被石头砸倒。
蒋介石同样很早就拨经费让阎锡山修建国防工事。与华北宋哲元根本没修不同,老阎是修了,只不过他的算盘珠子打得实在太精,属于“鸳鸶腿上割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明明一万元经费,他非要压缩一大半,那样修出来的工事是什么模样,就可想而知了。前面“大同会战”之所以会弄得惨兮兮,跟工事不堪使用也有很大关联。
面对此情此景,两个高参亦觉无颜以对,答应马上催要援兵。
听高参回去一讲,原先认为客军是在“打一板子叫十声”的指挥部大佬们总算意识到,这回高桂滋可能是真的顶不住了。
如果不指望预备队,当然还可以从别的地方调援兵,可是战端一开,在平型关的晋军就全线大叫,都说自己跟鬼子粘上了,抽不出多余力量来增援。
给人的印象,倒好像是全线都快顶不住了。
傅作义此时已应阎锡山电召来到平型关,听着也不由得眉头皱成了一堆。
在到山西之前,傅作义就清楚,一旦自己离开,绥远极难守住,但作为一个有全局战略眼光的将军,他更清楚,山西不保,绥远岂能独存,因此没有犹豫就来了。
来了以后,阎锡山却又对他不放心,生怕后者名声太响,把自己尚能掌握的晋军都控制过去,所以竟然让他与杨爱源联合指挥平型关战役。
杨爱源跟李服膺、孙楚等人皆为一类材料,岂能与傅大将军并列?于是,联合联合,最后就联成了一团稀泥。
傅作义主张抓住战机,赶快从平型关方向出击,可是杨爱源听“孙神经”的话,始终不愿抽出兵力出击或援救高桂滋。
杨爱源不肯出人,自己的绥军又不在身边,傅作义不是神仙,能指盼的也唯有预备队。
可是预备队如海市蜃楼,永远看得见,摸不着。
老阎真的把战场当成了生意场,手中捏着一把钱始终不肯投进去,只是瞪大着眼珠,看屏幕上曲线不断来回升降。
他认为,高桂滋还能耗,再耗一会儿,把板垣拖得没力了,出击才能更有把握。
由8点改到第二天凌晨,让傅作义都觉得难以启齿,因为在此之前,他已通知八路军总指挥朱德,要求林彪在那个时段同时发起攻击。
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再电朱德,要求推迟一天出击。
朱德那边收到电报后联络林彪,可是115师的报务员已经关掉电台要出发了,八路军总部赶紧派通信员飞奔前去,口头通知。
战场不是儿戏。林彪自然也对这种糟糕透顶的指挥颇有怨言,在事后的总结中,他说晋军这种打法和配合,不是差,而是太差了。
明明自己制订的出击计划,自己却不能遵守。你打,他旁观,时常吹牛说要决战,但决而不战,就算打,也极不坚决。
久经战阵的林彪可谓一针见血,道出了晋军老大阎锡山的弊病所在。
这天晚上,瓢泼大雨袭来,板垣师团乘势再度发动猛攻。
白天,高桂滋讨不到一点救兵,临走时给高建白留了一“策”:死守抵抗,打完为止,打完了就算完成任务。
可怜的旅长已差不多陷于绝望之中了。
此时他忽然眼前一亮,联络官原先答应,犹如送人情一般的两个连来了!
虽然姗姗来迟,但这种时候,别说两个连,就是两个排也是好的呀。
高建白赶紧上前,请他们进入阵地协防。
可是一请二请三请,这两个连始终都不动弹,全部袖手旁观,且呆若木鸡,仿佛他们不是来打仗,倒像是以观察员身份集体来视察的。
高建白这才想起,联络官曾说过,这是两个新兵连,只是来给他“壮士气”的。
这里是战场,不是阅兵场,一群泥塑木偶,能壮个什么士气,结果士气没壮成,倒反而影响了大家的情绪。
要是在平时,高建白也许理都不会理这帮“熊兵”,但前线实在太缺人了,有总聊胜于无,便出面去找那位联络官,让后者帮忙把这两个连“请”上去。
上是上去了,然而战场的激烈程度却把这些新兵吓得哇哇大叫,没放几枪便一哄着撤了下来,躲到山沟沟里去了。
日军正好从此处形成突破。
气急败坏的高建白赶紧派人上去封堵,缺口是堵住了,却遭到了很大损失。
高建白至此彻底死了待援之心。
再也没有人能来挽救他们了,能战之士或死或伤,17军的战斗力耗损殆尽。
9月25日凌晨4点,说好的第六次出击时间。